第九章 秦宫(第6页)
“那属下会加紧戒备,再派重兵据守峣关,以抵御外倾,当务之前,确实是要先阻挡住刘邦的进程,”宁奕顿了顿,抬眼看了子婴一眼,方瞬间明白了子婴的话中所指。
而此刻,他就站在云端之上,俯瞰天下万物。
他想他就要一步一步应验姜玉姬的话,做一只展翅翱翔的鹰,做一个傲视天下群雄的王,而这天下,唯有他的玉姬,可以与他并肩而立。
他想,他不能让她失望。
他要在有生之年,让她目光所及的地方,都有他秦主子婴的存在。
“好,驻守峣关,再增兵两万,明日一早启程,本殿会亲送众将士出征,当与他们共进退,”子婴深吸了一口清晨冰冷的空气。
宁奕朗声领命,可顿了顿,声音又低了低,“主上,昨晚上陈夫子还建议殿下不妨先退守巴蜀,可攻可防,亦可养兵蓄锐、休养生息,再伺机静待良机。”
“宁奕,你应该清楚本殿这些年是如何过来的,本殿等了那么久,终于等到了今天,本殿还能如何退守?”子婴收回了目光,初升的太阳虽然仅仅只是个半圆的轮廓,可那摄人心魄的阳光,依旧刺痛着他的双眼。
“陈逅是年岁大了,所思所想更趋向于保守,可是本殿不想再等了,也不能再等了。那种坐在黑夜里苦等到天明的滋味,宁奕,那种滋味并不好受,像万蚁噬骨万箭穿心般,让人彻夜不安。四周静得可怕,静得只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声,你唯恐一个不小心,哪怕只是一个转身的刹那,就连自己的心跳声都听不到了;那暗夜里漆黑一片,黑得看不到一丝光亮,好不容易有了一抹微光,你就会跟随着地抹微光拼尽全力地奔赴了去,唯恐眨眼间,微光就稍纵即逝,你再也抓不到了。宁奕,现在本殿的微光已经出现了,本殿不想失去,亦不想让她失望。宁奕,你懂本殿的意思吗?”
宁奕低垂下头去,再不言语。
姜玉姬在玉堂殿的书房门前等到了迎着朝阳而归的子婴,璀璨的朝霞映衬着他发上的玉冠熠熠生辉。
书房正中间,依旧铺着那一方偌大的羊皮地图,上面圈圈点点着数不清的各种标记,姜玉姬记得最初的时候,子婴曾用笔就那么轻松的一掷,就在城北的苍梧郡山下圈定了新宅的地址,而如今两年过去了,那处所在,那曾经浩大的工程,却也不过是用来遮蔽世人耳目,混淆视听的幌子。
“王后一早前来,是有何事?”子婴迎着窗棂渗透进来的光芒盯着姜玉姬,她似乎有些疲惫,眼角眉梢,挂满厚重的忧色,可饶是如此,她依旧是美得摄人心魄,子婴缓缓收回目光,声音软了软,“昨夜里睡得可好?明月是不是又闹了一宿?”
“原来王后一大早前来,是来当陈逅的说客的,”子婴刚刚绽放在唇角的笑意瞬间敛了去。
姜玉姬闻言转过脸来,正逢上子婴微微泛青的脸,稍稍诧异了一回,柔声解释道,“夫子昨夜里是来小坐了片刻,可是带了云清同来,逗弄了回明月,喝了杯茶水便走了。殿下,玉姬虽不懂兵理,可也听说过刘邦此人,他麾下虽只有兵力十万,可他帐下谋士众多,且为人奸诈狡猾,易剑走偏锋,峣关易守难攻,他若要进关,并非只此一条路可走。殿下,此人不可不防。”
“那他呢?他手握四十万重兵,他帐下谋士也无数,”子婴打断了姜玉姬的话,“你为何不提点本殿一下,又为何不防着他?就是因为他曾经一而再再而三地救过你?是因为姜虞姬,你的姐姐?还是因为什么?姜氏族老原本要将你那逃婚的姐姐划出族谱去,可后来呢,不但没有,还承认了他们的姻缘,还供奉了一季的粮草给他,现如今他的帐下有姜氏一族的两三名子侄忠心耿耿地帮他冲锋陷阵、替他卖命。王后,你说予本殿听听,本殿又有何理由不去提防于他?这大秦毕竟姓赢,本殿纵使不能让大秦强大到祖父在位时那般,可却不能让先祖们拼尽身家性命打下的江山基业断送在自己的手中!”
子婴一口气说完,顿觉得那几日来久久压抑在胸口的抑郁之气瞬间消散殆尽,可他在姜玉姬的脸上,看到的依旧是一片惊愕和忧色。
“殿下,是执意要如此吗?”姜玉姬轻轻叹息了一回,“姐姐前些日子来过,她的夫君受了重伤,一时半会,不会对殿下带来烦恼。”
“本殿知道,本殿还知道,是你救了他!”子婴的声音再次冷了冷,“就算是受了重伤,他依旧有能耐搅得这天下不得安宁,本殿就是要看看,这天下,终究属于谁!”
“一旦烽烟四起,殿下,遭受战乱之苦的,依旧是黎明百姓,殿下看不到这些吗?”姜玉姬急切地劝道。
“本殿就是不希望再看到天下四分五裂,烽烟四起,才立志要结束掉这一切!”子婴转过身来,低低的咆哮着。
整个书房在子婴的声音落下后瞬间陷入一片沉静,姜玉姬站在原地,看着子婴仿若恍了恍神,便转身疾步而去,被卷帛简册塞得满满当当的书房里,就仿佛只余子婴一席话在耳畔的回响。
原来,他依旧是如此在意那个人的。
在意之前的救命之恩,在意之前的种种。
可那些,不都过去了么?就如同虞姬所讲,“一命抵一命”,“从此之后,互不相欠”。
姜玉姬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处苍梧郡的山湾处,她记得那一卷图帛,那一片庭院高耸,院落里错落有致,曲房小苑九转回廊,甚至于后院之中还有一眼引入的山泉水,就掩映在细密的山花竹林间。
夫子陈逅曾在一片花荫下教导着年幼失怙的世子云清,向他讲解着什么生在帝王家的得与失,陈逅说,“普通人生在百姓家尚且知道要谋求建功立业,出人头地。那么生在帝王家的皇子皇孙岂能连百姓都不如?作为皇子,作为一个有资格登上宝座、继承皇位的皇子,成为君临天下的一代皇帝,就是上天赋予这位皇子的历史使命。而要完成这一使命所担负起江山社稷,就必须要义无反顾的去夺取那至高无上的权力,同时必须担当起江山社稷的重责……当一个皇子坐稳了宝座,他就拥有了至高无上的权利,可同时,他也失去了自我,失去了自由,他不能仅凭自己的爱好选择想要的生活,选择自己想要的一切,他所思虑的,是务必要将整个天下放在最首要的位,造福苍生……”
她也在一侧的廊柱后听到了,那个时候,她便知道,她所有的幻想,都不过只是梦一场。
可如今,那即便是那样的梦,却也碎了。
灵珠屏息静气地垂手立于门外,小心翼翼地轻唤了数声,姜玉姬方醒悟了过来。灵珠说,陈夫子前来辞行,要带着小世子云清回旧宅。
陈逅就站在凤羽宫的宫门之下,看到姜玉姬便远远地迎了上来,似乎也就三两日的光景,陈逅的双鬓便如同染了瓦上霜般的苍白。
陈逅牵着云清的手,依旧是平日里那睿智慈祥的浅淡笑意,“老朽年岁大了,还就念着之前府坻后院的那几株歪脖子柳树,那院里新春将将植了几株碧桃,眼下秋后入了冬,若落了雪,势必会被风霜冻坏了去,其他的树啊草啊也离不了有人看着护着。夫人,殿下现如今要思虑的事情更多了些,站的也更高,想的也更远。兵书上讲运筹帷幄之中,谋定而后动,夫人也是懂的……车马等着了,老朽先告退,若是世子殿下想念王后了,老朽会让人送他进宫来一叙。”
车马扬起一片粉尘,终消失在姜玉姬的视线尽头,有宫人前来回禀,说明月公主一早上醒来哭闹得厉害,已经去请了侍医前来,云云。
姜玉姬在心底轻叹了一回,正欲拾阶而上,可堪堪一个转身,便在宫门前的抄水游廊上见到了步伐匆匆前来的孟侍医。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吵闹不休的明月便在小榻上沉沉地睡了去,而孟侍医提了医箱离去的步伐也缓了缓,终在门厅外停了下来,转过身来。
姜玉姬放下明月床畔的帷幔,轻点了点头。
“项夫人有了身孕,项将军派了人前往姜家报喜,顺便讨要了打小伺奉项夫人的乳娘云婶前去照料,可半途上,整个车马连带人都被劫了,至今下落不明。听说,项夫人也不大好,许是动了胎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