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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上林苑(第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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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声音,来自于校场上的玉莲若,而胡亥射出去的那枝箭,就正中玉莲若的胸口,整枝箭没入她的胸膛。

一切,似乎快得无法去阻止。

那箭的力道,让玉莲若带着整枝箭足足后退了数步,方倒在了地上,血从她的口中喷薄而出,可子婴却看到了她最后的那抹眸光,悲哀、恨、不甘心。

他想,是他毁了她。

有宫婢尖叫了起来,薛华意更是直接昏倒在了宫婢的身上,而一旁的寺人则张大着嘴巴,半晌方回过神来,嘶哑着声音,“陛下,这,来人,快传侍医,快传侍医,”而那围观的侍卫中,已有人惊吓得一失手便跌落了手中的长柄刀。

子婴挪开视线去,他感觉得到体内的愤怒和悲伤就要如同山泉般爆涌出来,可一抹一直萦绕在他身上的目光让他渐渐松懈了下来,他知道,那是姜玉姬的眸光,一如曾经那样,柔和、怜悯,坚强,给了他抚平创伤的力量。

他感觉得到自己抓着长弓的手已然将弓身握得生紧,握得弓身上暗刻的云纹就仿佛要生生嵌到掌心里去,他听到胡亥佯装无心地笑意再一次响起,似是自言自语,“哦,孤失手了,孤明明瞄准的,是她的脑袋,不,是那朵珠玉的簪花?这可怎么办好呢,侍医来了怕是也回天无术了吧?谁让她知道的事情太多了呢。”

姜玉姬整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她只觉得烈日骄阳下,眼前的万事万物都变得白花花一片,她极力地支撑着,她甚至看到玉莲若喷薄而出的鲜血,就飞溅在自己脚边的土地上,殷红的星星点点,像极了盛开在雪地里的红梅花。

她看到她依旧大睁着眼睛,眼角,一滴泪水无声地滑落,她在瞬间明白了她那滴眼泪的含义,或许,并不为今日的不测,而是她的不甘心。

姜玉姬记得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玉莲若就说过,“他肩上承载着多少人的希望,你不能毁了他。”

姜玉姬抬起眼来远远地看向子婴,厚重的黑甲衬着他凝重的脸庞,他依旧紧抿着唇,抿得血色全无,可他的双手,却紧握成拳,握得骨指关节泛着刺目的白,她想他已然是愤怒了,可是整个校场,四面八方,黑压压的侍卫相围,他没有任何的胜算。

她看着他,她只希望他能冷静下来,冷静下来,冷静地看清目前的局势,冷静地面对即将发生的一切。她突然后悔,后悔不应该来到这里,成了胡亥引诱他的一枚棋子,她想,她总要做点什么。

她撑着花奴的手,敛了所有的心神不让自己在这个时候倒下去,她想倘若她不顾一切地,像薛华意一样地倒在了地上,那样只会更加乱了子婴的心智。她想他应该是懂她的,她轻轻地摇着头,一如在胡亥提起长弓射出第一支箭的时候一样。

然后,越过子婴的肩膀,她看到了围观的侍卫群里,有一张熟悉的面孔,那个一失手落了长柄刀的侍卫,正是蒙云,可她却不确定,不确定这些戴着护甲的侍卫们,有多少是属于蒙云带进来的。

她看到蒙云的脸色亦是苍白,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她在他的眼底看到了无法克制、无法掩饰的悲伤和愤怒,她看到他已然伸手去拔背囊里的长剑,她只得借着校场上微微扬起的尘埃清咳了一声,便看着薛华意似乎已在侍医们的救治下幽幽醒转了过来,睁开眼睛后,便哭喊着向胡亥爬去,“陛下,妾身害怕,陛下也知道这个孩儿来之不易,方士嘱咐说妾身怀胎期间见不得血腥,陛下,陛下带妾身离开这里,离开这里好不好?妾身肚子疼,妾身害怕极了……”

时机,似乎刚刚好。

姜玉姬看到蒙云握着剑柄的手松了开来,而子婴,似乎也微微侧转过目光去,感觉到了蒙云的存在。

一众的人,似乎都随着胡亥的离去而散去,整个校场之上,只余一滩血迹,两只在风中摇摆的草垛。

有寺人前来,请了子婴回到姜玉姬暂居的西偏殿里,再转身离去时,便有一队的侍卫持了长枪将整个西偏殿团团围了起来。

整个院落人头攒动,却窒息无比,似乎,凝固的空气就固然成冰,仿佛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日落西山的时候,薛华意的声音在偏殿外响起,“你们连我都敢阻拦么?我可怀着陛下的骨血,陛下同意我来寻公孙夫人说说话的,你们是想反了不成?连我都敢拿刀指着?……眼下这里被你们围得水泄不通,有什么不安全的?陛下指了名贴身侍卫给我,随我一同进去,有何不妥吗?……再不让开,我就要喊了,到时候陛下来了,你们的脑袋保得住吗?”

随着门扇的打开,薛华意和一名黑衣的侍卫一前一后走了进来,待门扇无声地合上时,薛华意已是上前紧紧抓住了姜玉姬的手,一句话未说已是拍着胸口喘息着,而那名黑衣的侍卫已是一把扯落护甲,露出大半张脸来。

来人,赫然是蒙云。

蒙云一言不语,只是用手指沾了茶水,在桌面上飞速着画着,上林苑的布防、亭台楼阁的位置,以及,今晚胡亥就寝的行宫。

子婴在蒙云的手指落在那一处行宫时一把拦下了蒙云,低低地呵斥道,“不许贸然行事!他的寝宫周围会埋伏多少侍卫,你不是不知道!”

“可是他杀了姐姐,当着我的面杀了姐姐!她是我唯一的亲人!”蒙云的声音低沉而暗哑。

半晌,子婴松开手,挪开脸去,声音压得极低,“本殿不允许你有事,你得好好地给本殿活着回来,毫发无损的回来!寅时,你若不能来见本殿,本殿便一把火烧了这里,寸草不留。”

蒙云默默地低下了头去,后退了两步,单膝而跪,“属下领命!”

谁也不曾料到,那是蒙云留下的最后一句话;就如同谁也不曾想得到,薛华意会抢先一步到达胡亥的寝宫里。

薛华意带着蒙云离去时,夜色正浓,一盏微光的油灯就照着那桌面上水渍已渐渐干去的斑驳痕迹,子婴就突然间拉着姜玉姬往屏风架子后一闪,一枝羽箭,就裹着凌厉的杀气破窗而入,堪堪擦过那微光的灯烛,钉入窗格对面的墙壁之上。

“看来,他已经是等不及了,”子婴冷笑了一声,将姜玉姬揽入怀里,问道:“害怕吗?对不起,原本不应该将你牵连了进来。”

“夫子曾说过,夫妻本是一体,”姜玉姬转头看向那枝羽箭,“或许,这应该只是试探,如果他真想杀人灭口,在校场上,他有的是机会杀掉我,亦或是一把火烧了这间房子。”

“如果他真想放一把火,本殿也会助他一臂之力,帮他达成所愿,”子婴扶了姜玉姬在暗处坐了下来,“你与那薛姑娘,有过怎样的谋算?”

姜玉姬在黑暗里淡然一笑,“真是什么都逃不过殿下的火眼金睛,我只问她,圣上平日里最听取谁的话?是太后她老人家的,还是丞相赵高的,她就告诉我说,宫里有一名方士,姓卢,圣上最听取方士的建议。然后她就说她知道应该怎么做了。我猜,他应该也是真心宠爱薛姑娘的。”

“如果你细看,薛姑娘的背影很像九婶,而且笑起来的模样也和九婶极为相似,”子婴的声音再次低了低,“九婶,是他唯一的心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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