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上林苑(第3页)
“邯郸?”胡亥轻笑一声,“那地儿,可离两军扎营处不远。”
“皇叔也知道的,父亲在世时,曾在邯郸城有一处私院,植了好些罕见的木芍药,也是奉是当年皇祖母之命,只是不巧正毗邻此番战役交战之处,侄儿就是去看看,看看守院子的护卫有没有倦怠偷懒,也看看他们刀剑无眼之下,有没有打坏皇祖母最爱的木芍药花,怎么,这个,皇叔也不允许么?”
胡亥依旧轻笑,从箭壶中抽出一枝羽箭,眯着眼细细地打量着,“真是没想到,果真上梁不正,这下梁就歪了,当年大皇兄就爱流连于花丛,痴心妄想那些有的没的、虚无的、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谁曾想,你也好这一口。”
“回皇叔,其实这木芍药花圃,皇太后也是颇为在意的,往年宫筵,她老人家也过问过此事,还说希望这花能和大秦万年基业一样,开得长长久久,”子婴不疾不徐地回了一句,“所以,愚侄就去查看了一番。”
胡亥停下了手中弓箭,负了手上前来,站在那高处俯视着子婴,抿唇一笑,“听闻小时候,父皇曾亲自指点过你的射箭术,你看今日风和日丽,最适合骑射了,要不,你便陪孤比试一下?”
子婴在心底淡然一笑,面上却依旧面不改色,揖了揖礼,“侄儿遵旨。”
“很好,”胡亥挺直了腰身,目光瞥向一旁随侍的寺人,“既然公孙殿下应允了,你,去将几位夫人都请了来,也让她们开开眼界,看看孤与子婴的箭术,到底谁才称得上大秦第一。”
子婴在用眼角的余光扫了眼不大的校场,心底却在盘算着,提前抄近道回府的蒙云有没有听到什么风声,会不会随机应变做出相应的安排,潜在咸阳城内的上千将士,能不能用最快的速度包抄整个上林苑……
可尚不待他将所有的事情在脑海里飞速地盘算一便,他便看到三名华服的女子依次而来,玉莲若、薛华意,还有……姜玉姬。
不过是一瞬间,似乎脑海中所想顿时都化为一片空白。
子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会在这里见到姜玉姬,他想他离府前明明叮嘱过她,好好地呆在府坻,等他回来。可他千算万算,却不曾料到,胡亥会做出这般卑劣的举止。
薛华意曾费尽周折地告诉他,胡亥是多么固执和残忍的一个人,可眼下,那个残忍的君主就站在高处,残忍地看着他在瞬间变了脸色。
他看向姜玉姬,他看到她轻轻摇了摇头,眼底,满满地担忧,可幸好,她依旧是冷静的,冷静地向胡亥行礼,冷静得,似乎,没有一丝的破绽。
“备弓箭,”胡亥微微偏过了头去,冷冷地吐出三个字来,他不曾去看子婴瞬间诧异而惨白的脸色,亦或是,子婴的神情早已在他的预料之中。
校场上瞬间便围拢了一圈的侍卫来,两只草靶被稳稳地安置在校场的尽头,离院墙三两丈之遥,胡亥退后一步,搭箭、满弓,随着弦落,一只白羽箭便带着一声利啸破空而去,在半空里划过一道弧线,直冲草靶而去,可那只白羽箭在正中草靶中心后,却没有做丝毫的停留,而是直接带着强大的力道穿透厚实的草垛,留下一个空洞,死死地半埋入后面的土墙上,箭尾的白羽笃笃微颤于风中。
子婴在心底微微惊叹了一回,可尚来不及抽出身侧箭壶里的羽箭去,一旁的胡亥已是在瞬间再一次射出第二支箭,这一枝箭便堪堪从草靶中间的空洞里穿过,将原本埋入墙中的那一枝羽箭整个箭矢一分为二,两支白羽箭,便钉在同一个点上。
围观的一众侍卫们齐齐抽了一口冷气,整个校场瞬间静得只有箭的尾羽在风中微颤的细碎声音。
胡亥随手便将手中的长弓扔到了一旁寺人的手上,那血红色朱漆的弓身上镶嵌的一条黑色的盘旋而上的蛟龙,华丽而张扬。
子婴抽箭的手在半空里顿了顿,终收了回去,他知道,胡亥这是在警告他,又或者是,大开杀戮前的,小试牛刀。
“皇叔箭术超群,侄儿甘拜下风。”
却不料胡亥咧唇一笑,拍了拍手,抬手在场下随意指了指,“这样是不太好玩,要不这样可好,孤让这几个美人都在校场里随意地走动着,贤侄你看到她们发髻上的珠花没?一炷香的时间,谁射落的珠花数量多,谁获胜,你说如何。”
胡亥的话音刚落,被胡亥指到的薛华意便浅笑盈盈地上前来,极其乖巧的一个万福,“陛下,您看,妾身和公孙夫人都身怀有孕,侍医可嘱咐……”
“爱妃放心,孤可只射取你那朵簪花,若是落下来摔坏了,孤赏赐更好看的给你,可是,倘若你和姜氏都不在场上,这游戏可就不好玩了。子婴,你说呢?若是你嫌人少,这上林苑的宫婢也有上十人。”
一席话,已是让子婴整颗心提到了嗓子眼里来,他清清楚楚地知道胡亥的目的,可是在没有看到自己的任何一个兵卒前,他不敢轻举妄动,他毫不怀疑胡亥手中可齐发的双箭不会不命中姜玉姬的心脏。
他赌不起,更何况,姜玉姬腹中还有他未出世的孩儿。
他在短短的时间内脑海里转了数十个心思,他偷偷地瞥向一侧依旧镇定冷静的姜玉姬,可他不知道,他所有的心思眼神,都落在了久久注视着他的玉莲若的眼底。
“陛下箭术超群,怕是天下无人能比的了,如若陛下不嫌弃,妾身一人就好,您瞧,妾身发髻上今日簪了三朵珠花,比薛妹妹多两朵呢……”莲若佯装看了薛华意发髻上的珠花一眼,强颜欢笑着上前来。
“嗯,甚好,这法子甚好,谁先射落两朵,谁胜,”胡亥拍着巴掌打断了玉莲若的话,笑着看向子婴。
子婴看向玉莲若,却见她已然转过身去,伸手扶了扶发髻上的珠花,缓缓地朝校场中央走去,越过玉莲若的身影,子婴再次逢上姜玉姬的目光,那眸光里,依旧是对他的坚定,和对他的担忧。
胡亥已在一侧再次拉满了弓,箭头在校场上缓缓移动着,子婴看着清清楚楚,胡亥的箭瞄准过随侍的寺人、瞄准过一侧吓得战战兢兢的宫婢、瞄准过薛华意、也瞄准过姜玉姬,可最后,他戏谑般的一笑,笑得极其温和,极其……势在必得,他陡然收了弓,下颌朝着子婴扬了扬,“孤方才一局抢了先,这一局,孤就让给你。”
子婴缓缓地从箭壶中抽出一枝羽箭来,搭箭,满弓,他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每一分呼吸,唯恐一个射偏而伤害了玉莲若,可透过那箭尖,他却看到玉莲若停了下来,就堪堪面对着他,站在他的射程范围内,很浅淡的一个笑意,那抹笑里,有着很明显的不甘心。
子婴的手松了松,敛了心神,再次拉满弓时,胡亥的声音在一步之遥的身侧低低响起,带着一抹戏谑的笑意,“子婴哪,你似乎押错宝了,那章邯必败,”子婴只觉得心底猛烈地“咯登”一下,可手臂上,停止强行凝聚着全身的力量,可胡亥带着嘲讽般的声音再次在耳畔响起,“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啊,我派人跟那项羽说,倘若他能将那些个什么齐王楚王什么的诸侯们都给杀了,孤便将这大秦的江山分一半给他。”
子婴一惊,手中的长羽箭便微微一颤,带着陡然松懈下来的力道斜斜地飞了出去,堪堪落在离玉莲若两步远的地方,掉了下去。
胡亥佯装无心地朝校场上下揖了揖手,“贤侄承让,承让,”继而话音一低,淡然一笑,“你觉得这个建议如何啊?可是孤后来觉得有些不妥,孤是想着,倘若他项羽能将他们那些个不自量力的、给孤添乱的、藏着非分之想的狂徒都给孤杀了,孤呢,最后再把他也给杀了,那这天下,不还是孤的么?这叫什么,叫卸磨杀驴?还是过河拆桥?”
子婴静静地听着,心下却已是波涛汹涌,惊涛骇浪层层翻滚起来,不料身侧的胡亥已是扬起手中的弓,冷漠地一笑,抽箭搭弓,一枝白羽箭所到之处,便传来一声急促的女子惊呼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