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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清溪02(第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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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我都知道,可这些人群里,十个里面,总有四五个是饥肠辘辘,是真正需要帮助的人。因为天灾人祸、因为战乱,他们不得不四下里背井离乡而出来逃难,寻个活路。昨日里一位大叔领了粥,自己一口都舍不得吃,小心翼翼地捧在怀里,可是却被一块石头给绊倒了。陶罐碎了,粥洒了一地,五大三粗的汉子,就坐在地上嚎啕大哭。我让云侍卫去瞧了一眼,方知道他一家六口逃难而来,上有白发苍苍的父亲,腿脚不便的老母亲,还有三个嗷嗷待哺的孩儿。”

“那汉子说他们已经三日没吃东西了,逃难的路上,他妻子生了病,就丧命在荒郊野岭,他连置办一口薄棺都没有办法去做到,只得用双手连夜在一株柳树下挖了个坑,草草给埋了。云侍卫告诉我,说那汉子十个指头,因为刨坑葬亲人,指甲全都落了。可他有什么办法,老的小的,还不都得依仗他。我让云侍卫后来端了一瓮的粥去,又替他们找了个安身之处免受那天寒地冻之苦。可我自己都知道,我能替他们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花奴半晌不曾说话,只是微微偏过头去,再抬眼时,就见卫璃半挑着风雪帘子愣愣地站在门口,一脸的惊诧神色,“回,回夫人,您快瞧瞧去,果真是老天爷显灵了,外面那些人,那些人都不挤了,还排着队呢。”

透过半开的风雪帘子,姜玉姬看到粥锅前整整齐齐地排着两列队伍,最前面是老人和孩子,然后是妇人,然后才是那些荒了田地、没了生计的青壮年,而队伍两侧,明显有几名同样揣着陶罐的青壮年乞丐叫嚷着挥舞着胳膊维持着秩序。

“夫人,定是天上的神仙显灵了,太好了,卫伯前日亲自施粥,胳膊都被破碎的陶罐给划伤了,至今都还敷着药呢,昨日里云侍卫的佩剑都差点被人浑水摸鱼偷了去,可夫人瞧瞧今日,这真是省了不少费心事,”花奴欢喜地拍着巴掌。

“天上哪有什么神仙,”姜玉姬笑道,抬手指向那几个青壮年乞丐,“定是有人为之,卫璃,你一会儿去问一下那维持秩序的几名汉子,可是有什么人吩咐他们做的?吩咐给他们多留两罐粥,再多添几张面饼,算是作为答谢。”

日落西山的时候,一名小乞儿端着一陶罐粟米粥颤歪歪地来到项羽的面前,“阿叔,帮主吩咐将这罐粥给您,他说您在这儿站了都快两个时辰了,一口水都没喝上,这罐薄粥,权当润润嗓子。”

项羽伸手接了过来。

粥仍然是热气腾腾的,粟米里馋着几片酱瓜,青翠的颜色甚是让人食欲大开,项羽就着陶罐喝了一口,粥很黏稠,酱瓜很香脆,他甚至开始猜测着,这酱瓜会不会出自她之手?他记得虞姬也曾心血**做过这样的脆酱瓜,可是不曾有这般的美味,细细回味间,就见小乞儿仰着头,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手中的陶罐。

“你没吃?还是没喝饱?”项羽笑着蹲了下来。

小乞儿点了点头,似是想起什么般,又摇着头,往后退了一步,摆着双手,忙不迭的解释着,“不,吃过了。”

“我不饿,你端去吃吧,”项羽将陶罐塞到小乞儿的手里,又将他摁坐在自己刚刚倚着的墙角下,摸了摸他的头,指着墙角的一坛酒说,“这是给你们帮主的谢礼,你好生看着,我走了。”

他便站在夕阳下,远远地看了那间粥铺最后一眼,熙熙攘攘的人群,他没看她的一丝丝影子。

可他知道,两日后,他会再次见到他,他伸手摸了摸一直藏在怀里的那枚羽觞白玉璧,触手的温润,让他心底泛起的那么一点点遗憾瞬间化为乌有。

姜玉姬是晚间回到府邸时才见到卫璃匆匆来回,说他问过了,那些乞丐说是一名富家公子吩咐他们的,给了他们赏银,还赐了一坛酒,可具体姓什么,何方人氏,他们只说不知。

卫璃回完,略略思虑了番,猜测道,“夫人,会不会是殿下做的?或者,他派了其他人来?”

姜玉姬闻言一笑,“看来这几日你真是累坏了,殿下不是说去了苍梧郡吗?离这里可是隔了上千里的路程,他又没有千里眼顺风耳,怎会知道这些?再者,他若回来了,哪有躲在背后拿银子指使乞儿们,自己却不现身的道理?”

卫璃摸了摸脑袋,尴尬地笑着。

“我猜着,许是路见不平的英雄好汉,见我等好心施粥,费力也就罢了,还费心费神,真真瞧不下去了,又偏巧自己碍于身份不便出面,便费了银子指使了他们。只是,现如今这样的英雄好汉,的的确确不多见了。”姜玉姬边打趣着,边取出身旁的一只红木匣子来,推到了卫璃的面前,“你也到了娶妻生子的年纪,听说前两日也有媒婆上了门,若是相中了哪家的闺女,这些头面,权当是份聘礼,这几日你也辛苦,回去早些歇息着。”

卫璃推辞了一番,终千恩万谢地捧着匣子出去了,姜玉姬松了一口气,刚刚抿了一口热茶,就见屏风后探出小阿九的脑袋来。

姜玉姬招了招手,阿九过来,依旧拉着姜玉姬的衣袖,问道,“玉姑娘,云侍卫有虞姑娘的消息了吗?他都没找人给您画像,这天下这么大,他怎么找得到呢?还有,什么是头面?”

姜玉姬在心底叹息了一回,只拣了后面的问题回答,笑道,“就是一些漂亮的发簪,耳坠,手环,还有臂钏,一般女儿家长大了都会喜欢的东西。你卫璃哥哥要娶新娘子了,就需要送一些女儿家喜欢的东西给人家,”姜玉姬解释着,可瞧见阿九依旧迷迷瞪瞪的眼神,顿了顿,“那等我们阿九长大了,要出阁了,我也会替你置办一份的,用一个很大的匣子装着,可好?”

阿九这回似乎听懂了,眨了眨眼睛,“那玉姑娘,阿九可以多要一面漂亮的镜子,和一把梳子吗?我现在的梳子都断得只有三个齿了。”

姜玉姬的鼻子酸了酸,摸了摸阿九的童子发髻,“这两样东西不必等到那时候,我明后日便吩咐管家让店家送些来,你,还有灵珠、花奴,还有府上其他的婢子们,你们自己挑选自己喜欢的,可好?”

“玉姑娘真好,我这就告诉灵珠姐姐去,我猜她今晚定要开心得睡不着觉了。”阿九说着便开心地跑了出去。

十月十五,石榴金执位,大吉,宜破土、出行、嫁娶、祭祀。

姜玉姬天刚萌萌亮便吩咐蒙云准备套好车出了门,随行只带了颇为乖巧的灵珠。可偏巧阿九早起,一眼瞧见了,顾不上洗漱便扯着姜玉姬的衣袖不肯撒手,“玉姑娘,阿九昨日里问过夫子了,知道今天是十五,您往年里都会和虞姑娘一起去禹祠祭祖斋天的,往年里您还给我讲过拜天地水三官的故事,就连虞姑娘也应允过阿九,来年下元节定要带阿九同去的。玉姑娘,您就带阿九去吧,说不定还会遇见虞姑娘,阿九也想她了。”

姜玉姬思虑了再三,也觉得阿九的话甚是有理,倘若真正见到虞姬,府上的大致情形如何,阿九也比她清楚详细地多,当下便让灵珠领她去草草收拾妥当了,让蒙云抱了阿九上马车。

许是因为节庆,又或者是因为兵荒马乱的年岁里,民众对神灵多了分祈盼,一路前去祭祖斋天的人更多了些。灵珠终在姜玉姬第七次吩咐蒙云停车,避让过往的路人时小声地嘀咕了一句,“怎么今年人这般地多?这样下去,何时才能到达?”

蒙云扯着马缰绳,将车帘掀起一个小角,轻声问道,“夫人,要不我们择一条小路过去?那林间小路虽比不得官道宽敞,却是人少得多,就是山路崎岖了些,坐在车里兴许颠簸,可是绝不会误了时辰。”

姜玉姬从车帘缝隙里看了一眼,掩嘴笑道,“也好,颠簸些也无妨,阿九瞧着又吃撑了,正好帮她颠簸颠簸消消食。”

蒙云在一个路口转转了车头,顺着一条村间小道驾车而过,再淌过一条浅浅的已干涸的河道,车马便钻进了一片密林子里。

那一片野山坳里都是白桦树,这个季节早以树叶泛黄,在冷风中尽数飘落,细长的枝头,也徒留几片残叶挑在枝头。落叶层层密密的落在林间小道上,如同铺了层厚密的茅草,吞噬掉了马蹄疾驰和车轮碾压的声音。

可是如果时光可以重新来过,蒙云绝不会选择这条幽静的小道,当车马一路狂奔出一处山坳,堪堪转出一处岔路口时,一枚从斜后方飞来的石头便重重地击在了他的胳膊上,他只觉得整条手臂一麻,手中的缰绳便瞬间脱手而出,可不待他用另一只手疾速抓去,又一枚石块沉沉地击中腰际。

就那么电光火石间,就那么眨眼的一瞬间,驾车的马莫名地扬蹄长嘶鸣一声,失去重心的蒙云便生生从车前架上栽了下去,可当他翻滚着避开马蹄车轮的践踏,强忍着用随身的长剑撑着站起来时,那辆失去了控制的马车已然向前方疾驰而去,马蹄踏起的片片黄叶在半空里层层翻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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