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虞姬02(第4页)
两日后,全体将士拔营,远赴漳水,虞姬坐在马车里,掀起车帘的一角,便看到一名小个子的士卒一路上似乎是费尽全力地跟随着,她在原地休整的时候朝那名小士卒招了招手,可那名小士卒飞速地四下里打量了一番,却是拔腿就跑。
虞姬在稍后便去见了项羽,简单的军帐,一名士卒毕恭毕敬地守在帐外几丈外,而帐内,却是隐隐传出争执声,虞姬的脚步滞了滞,刚刚想要转身离去,可一个似曾相识的名字却透过帐帘猝不及防地传进了耳朵里。
“那子婴着实可恶,现下那章邯的名下莫名其妙地多出了近十万的人马,且个个精壮威武,训练有素,哪里是什么外界所称的守陵寝的徭役!”
“这消息可确切?”
“千真万确,上次一战,明明秦军已是调派了所有可用的兵力,又被我等围歼了大半去,剩余的不是老弱病残,就是被我等打怕了,早已失了斗志。可那章邯据说给子婴递了好几回拜见帖子,这几日,便有大批的人马仿佛是从凭空里钻出来的一般,个个神出鬼没,白天不见踪迹,一到夜里就如雷鸣般出动。”
“你这分明是灭自己威风,长他人志气。那秦军,哪里还有什么可用之人,即便有,也是一家家抓徭役抓去凑数的,哪还会神出鬼没?你是不是上一次挨了一箭,就怕了?”
“上将军,我等不可轻敌啊,倘若章邯帐下真有如此的兵力相助,又都出自于公孙子婴的门下,那只能说明,公孙子婴早已有觊觎皇位之心,如果是这般,怕是这仗就难打了。当初公子扶苏在世时,曾有门客数万人,几乎汇聚了天下大半的能人志士去,后来即便是失了势,一度依仗的蒙家军又惨遭灭族之祸,可他留下的影响力依旧不容小觑了去,这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更何况,当今龙椅上那位,原本登位就名不正言不顺,眼下朝纲尽废,他若此时振臂一呼,正是时候,师出有名啊。”
“既然如此,那我等这就去将那子婴项上人头摘了去,省得到时候费心费力。”
“你当那公孙殿下府是你家菜园子门,想进就进,想出就出?想摘了他的项上人头,哪有那么容易的事?就凭那小皇帝杀了所有的手足和直系族人,却偏偏留了他一条性命,就说明那公孙子婴,不是你想杀就杀得了的。”
“不过,我听说那子婴往年里娶了个娇滴滴的美人,好像是会稽郡人氏,听说子婴对她极为看中,她也时常偶尔出府施粥,要不,我等去将他夫人绑了来,若按大家伙所说,子婴定会情急之下自投罗网;若他不甚在意这个夫人,我们便一刀杀了,索性跟他挑明了……”
“不可!”项羽急匆匆地打断了一位谋士的话,甚至于声音有着不可掩饰的粗暴,“本将不许你们使这般奸诈小人计!我堂堂项羽怎会做这些宵小之辈的卑鄙龌龊之事!我军与那子婴定有一战,可是我们要赢得光明正大,坦坦****!这样才能说服天下!”
项羽的一声暴喝,不但惊得数位谋士一时没有话语再做劝解,就连帐外的虞姬也是生生被惊得浑身一颤,尚不及抽身离去,便有两名谋士带着名小士卒掀帐而出,虞姬往一旁闪了闪身,避了开去,可却不巧与那小士卒迎面碰上。
小士卒低着头退了出来,一抬眼见到虞姬,微微讶然,微怔之后回头瞅了眼那已落下的帐门,小声地说,“夫人,上将军正在气头上,要不,您稍后再进去。”
虞姬轻问,“为何?”
“我们起义反秦,本想将赢氏仅存的血脉先行除去,以免后患,可上将军不许,公孙子婴往年里迎娶了一位夫人,几位将军便商议了一计,说是利用这位夫人放长线钓大鱼,可尚不及细细道来,上将军便生了气,说要赢得光明正大,可是,可是……”
虞姬一抬手便打断了小士卒的话,灿然一笑,“我知道了,我去劝劝将军。”
虞姬挑帘进去的时候,项羽正盯着面前的一方行军图,许是瞧得颇为专注,并不曾注意到虞姬的到来,只是听到了脚步声,颇有些不耐,“本将说过了,不许你们任何人再提这什么缓兵之计,与他子婴的帐,本将要亲手和他做个了断,你们若不听,军法处置!”
虞姬伸手试探了一番帐门口小几上茶瓮的温度,抬手斟了一杯,递到了项羽的面前,轻声问道,“将军有什么要与那公孙子婴做个了断的?”
项羽这才抬起头来,眼底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凄然与讶异,“你怎么过来了?”
“来替你送杯水解解渴,”虞姬笑盈盈地说道,抬头盯着项羽紧蹙的眉眼,“项朗,等仗打完了,我们寻个山清水秀之地,不问世事可好?”
项羽抬眼看着虞姬,半晌,方含糊不清地点了点头。
派出去的探子回来说,那子婴娶妻之后,便着手在苍梧郡青山脚下建造宅院,现如今庭院已高耸,院落里错落有致,曲房小苑、九转回廊已是初见端倪,甚至于后院之中引入了山泉水,日日涓涓细流。
他记得他曾扫过一眼那一大片宅院的布局图,他甚至想象过那名叫“玉姬”的女子在这庭院里春采花、夏赏月、秋摘杏、冬观雪的场景,他一度在想,懦弱的子婴似乎终于做对了一件事情,那就是远离朝堂、远离战乱纷争,远离一切事非,带了她在山清水秀之地岁月静好。
只可惜,似乎不是。
子婴所做的一切,都是做给世人看的,都是他想让世人看到的,可往往世人看不到的,却真正是他想要的。
那她于他,是什么?
也不过是幌子?是遮蔽世人眼睛的一缕薄纱?是他手中任意驱使的一枚棋子?就如同董越一样?
他不敢再想下去了,他突然地害怕,害怕极了。
虞姬纤细无骨的手滑过他的脸宠,声音低了低,“项郎,其实当初我私自出府寻你,实属情不得已的,当时公孙殿下府来了人前来提亲,聘礼都下了,父母是应允了的,可是,可是虞姬不想嫁给他,便在大婚前一日逃了出来。项郎,不会怪我迟迟不曾实言相告吧?”
项羽端着水杯的手微微抖了抖,他强忍着将要脱口而出的话,他想告诉她,就是正因为她不负责、任性而为的逃婚,而让姜府将她的妹妹玉姬代嫁了去,而让他与她,此一生,生生错过。
可他不能说,不能说出来,毕竟,如今她是子婴明媒正娶的夫人,而虞姬已是他对月指誓的正妻。
项羽放下手中的茶釉杯,轻轻地摇了摇头,杯中的茶已凉透,洒落在手上,仿佛冬夜的冰露一样寒凉。
虞姬仿佛是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般,轻轻依靠在项羽的肩上,一丝都不曾留意到项羽眸光中一闪而过的悔和悲伤。
虞姬在离开营帐时,项羽依旧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的那方行军布阵图,她轻手放下帐帘,一眼便看到了之前一直跟随着她的马车,却又在她召唤时拔腿就跑的小士卒,那小士卒就站在她的马车旁,定定地看着她。
虞姬走了过去,那小士卒便仓促着跪伏于地,声音因颤抖而含糊不清,“项夫人,小的成睿,是公孙夫人差来的,差我来送书信予夫人,还赠了一枝金簪,说是给上将军与夫人百年好合的贺礼,只是,只是那东西……”
“公孙夫人?”虞姬微微一怔,“哪位公孙夫人?”
“就是,就是子婴殿下,殿下娶的夫人也姓姜,和夫人您长得一模一样,小的第一次见时,都以为是看花了眼。”成睿小声地嘀咕着,一面四下里偷偷地打量着。
虞姬只觉得眼皮陡然间“突突”地跳着,似乎整颗心都将要从胸口跳出来,有风扬起马车的车帘,她方陡然间醒悟了过来,她的逃婚,父亲竟然让妹妹玉姬代嫁了。
“你方才说有书信?是她吩咐你转交给我的?”虞姬深吸了一口气,“那东西呢?”
虞姬在五日后来到了咸阳城,一路颠簸着,经颖川、三川,直达咸阳,她想起往年的这个时候,也曾历经千辛万苦地一路从会稽出逃,越九江,找到陈郡,找到他,可是这一次,她转辗千里,只是想见玉姬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