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宫筵(第2页)
“莲夫人平日里并不曾苛待宫人,并鲜少这般生怒大动干戈,也难怪这婢子犯了错会如此惊慌失措,”九夫人再次将姜玉姬按坐在软椅上,自己在一侧坐了,看着伏地不起的花奴,自言自语道,“今日是怎么了,可是这宫中出了什么事扰得她大发脾气?这素来女子有了身孕,便是为孩儿着想,也是更应该心性脾气平和些才对。”
姜玉姬在心底长叹,抬眼瞟了眼殿外,只期盼子婴能早些来,早些带离自己离开这是非之地。
九夫人怔了怔神,出了声,“玉姬,九婶府上如今比不得往日,只怕护不了这婢子的周全,若这婢子定要出宫以躲避罪责,倒不如你向莲夫人你讨要了去,一来她毕竟在名份上是长辈,总得撑着点皇家的颜面,二来,看在殿下的面子上,她也是会应允的。九婶瞧着这婢子倒也是个乖巧伶俐的,且公孙府邸也不多上一个洒扫庭院的仆役。”
伏于地上的花奴听到如此,仿若抓到了救命稻草般将头转向姜玉姬,膝行了两步上得前来,哭诉道,“求公孙夫人成全,婢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会记得夫人的大恩大德,婢子不想被斩去双手。”
“好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本宫有说要将你逐出宫去么?趁着本宫不在,连退路都想好了!本宫还没被打入冷宫,就生出这般背信弃义的念想来!”一声冷笑,莲若的声音已然从里殿传了出来,屏风的半扇门口,莲若已更换了猩猩红的百罗折枝碧纱深衣出来,此刻就虚扶着那门框,冷冷地看着姜玉姬。
姜玉姬再次在心底长叹了一回。
“妹妹消消气,这法子是姐姐想的,妹妹如今圣眷浓宠,又有着身子,即便是忘了要替自己着想,也该为腹中的孩子多求些福德,这婢子要出宫避祸,妹妹大人有大量,何不遂了她的愿,”九夫人在一侧摇着头解释着。
“我遂了她的愿,又有谁能遂了我的愿?”莲若在榻上坐了,似是赌气般地半侧着身子,言语间陡然有了一抹凄凄然的意味。
在场的所有人,也只有姜玉姬听得出她话中所指,瞅了眼瞬间再次安静的大殿,起身上前两步,矮了矮身,软言软语道,“求莲夫人成全,玉姬出阁前并不曾带家婢陪嫁,这婢子,莲夫人便赏于玉姬吧。”
“求?”莲若在榻上转过身来,盯着姜玉姬云淡风轻的脸,冷哼了一声,“本宫最不喜你这寡淡清高的眉眼,既然求,也得有个求的姿态!”
“妹妹,适可而止,待她得了诰封,品阶不在你之下,一家人……”一侧的九夫人极力出言相劝。
“好皇嫂,你别劝我,我这辈子时时都要想着替他人设想,日日在这深宫里谨言慎行,只有今日,想放纵自己一回,有何不可!”榻上的莲若出声打断了九夫人的话,声音不大,甚至于带着三分的央求,可落在姜玉姬的耳朵里,却分明是另外一种意思。
姜玉姬便知道了,所谓的相请喝茶,不过是要给自己一个下马威而已,不过是要自己谨记,在子婴的生命里,她莲若,比她先一步走进子婴的世界,有着无人能级的高度。
姜玉姬后退半步,挨着花奴的身侧便无奈的跪伏了下去,“求莲夫人成全。”
许是莲若并不曾料到姜玉姬会真的这般不顾身份地低伏下去,一时怔住,倒是一侧的九夫人疾步上前来扶了姜玉姬起来,一面斥责着莲若,“玉姬你这是何苦?莲若,你这小性子要使到什么时候?这可是在宫里,哪能这般不顾上下尊卑!”
地上的花奴一时受了惊和吓,早已在姜玉姬跪伏下去时哭出了声来,“夫人,夫人万万不可,奴婢担待不起。”
许是所有人都惊叹在姜玉姬的这一揖拜里,谁也不曾看到殿门口的软帘是何时掀起的,谁也不曾瞧见子婴是何时进得殿内的,姜玉姬只觉得整个身子一轻,双脚便在瞬间离开了地面,一个半旋,整个人便落在了一个熟悉的怀抱里,淡淡的如同雨后青草般的气息便挟着殿外的花香钻入鼻孔。
是子婴。
“有劳九婶!”
姜玉姬听得出来,子婴的声音冷寒,那声线仿佛在冬日的寒江水里涤**过,入耳,如玄冰般冰凉刺骨。
姜玉姬便知道,子婴是真的生气了。
“殿下,事情不是你所见到的,事出有因,殿下你容莲若解释一番,”莲若怔了怔,待醒悟过来,已是跌跌撞撞地从那高阶上的榻上爬了下来,瞪了一眼阶下一众无所适从的宫婢寺人,小跑着前来阻拦在了子婴的面前。
姜玉姬试图挣脱开来,可她越挣扎,那落在腰间的手臂却越发的紧了去,紧得她隐隐有着一丝的窒息,似乎,子婴就是故意有心而为之,故意当着莲若等一众人的面,无言地宣告着她和莲若彼此的身份与区别。
姜玉姬再次在心底长久的叹息,即便她此刻低着头,她也感觉得到莲若眼底如熊熊烈火般燃烧着的妒意与一丝委曲,可她依旧在低声地祈求着,“殿下,殿下请宽坐,容莲若将前因后果一一道来,殿下……”
姜玉姬抬眼,堪堪看到莲若的脸,她看到莲若生生住了嘴,娇媚的面上,委屈、落寂、不甘、惊恐,到惧怕,到最后的无言……她方抬眸看到子婴面无任何表情的脸,可他的眼底,那一束眸光,冷漠、冷寒,仿若胜过寒江底积年的冰川。
“莲夫人,虽然你贵为一品夫人,宠冠六宫,可在本殿的心里,你尚担不起她这一拜!”
这是姜玉姬在羽阳宫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殿外清风徐来,艳阳高挂,可姜玉姬依旧感觉不到太阳的温度,一如那一日在马车上,子婴的身侧那骤然而起的寒意久久凝聚、驱散不去。
“殿下,其实不必如此大动干戈,莲夫人好歹是长辈,妾身以晚辈之身拜跪于她,并不算失礼,”姜玉姬在河渠上停了下来,好言相劝,她抬眸看着子婴依旧冷寒的脸,他的双唇紧抿着,抿得血色全无。
“不,玉姬,她担不起,”子婴抬手将姜玉姬一缕被风吹散的发梢挽到了耳后,眼底那一抹久久凝聚的冷寒也在一个叹息后瞬间淡了去,“玉姬,总有一天,我会让全天下人跪伏于你的面前。”
景扶桑在河渠上的听雨轩下寻到子婴与姜玉姬时,子婴的手就堪堪停落在姜玉姬的肩上,半边的侧脸笼在阳光下,刚毅的面容,眉宇清朗。
许是风起吹动了自己发髻上的步摇,珠玉在风中叮咚细响,惊扰到了子婴,子婴微微转过脸来,颔首轻语,“九婶安好。”
景扶桑看到姜玉姬的面色红了红,趁势不着痕迹地后退了一步,方转过身来,再盈盈上前两步,清秀的面容,难掩一丝的焦虑,“九婶,那唤花奴的婢子如何发落了?可曾受了连累?”
“也不知是谁连累了谁,”景扶桑微叹了一回,低笑道,“那婢子无碍,已经让人带了下去,梳洗妥当了,交接完手头的事务,就可以随你们出宫了。那婢子倒也忠心,给莲夫人磕头,磕得额头都肿了。莲夫人平日里不曾这般,方才问了问,说是昨日里与一名新晋的嫔妃争执了几句,那嫔妃恃宠生娇,当众抢白了莲夫人几句,故而今日火气大了些,我替她向你赔个不是,殿下也别往心里去。”
“九婶言重,”子婴上前来,一只手极其自然地落在了姜玉姬的腰间,“府上可好,九叔不在,若有什么需要子婴去做的,九婶尽管开口便是,但凡我能做到的,一定不惜余力。”
景扶桑的眸光黯了黯,顿了顿,似是欲言又止,终浅浅一笑,“有殿下这句话,九婶也就心安了。”
酉时三刻,暮霭低垂,天侧云涌。
胡亥在玉堂殿设宴,子婴带着姜玉姬在席位上坐定,看着空****的大殿,曾经曾祖在世时一度挤得满满堂堂的殿宇,如今,人去楼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