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一统理论时代下的最后一个科幻小说家(第3页)
“正确的说法应该是非实本体结构现实理论,真正的大一统理论!它如此完美,是唯一能解释清宇宙真谛的理论。不像那些掌权者所宣扬的伪科学,墨守成规、缝缝补补,不断用新的假设来弥补旧的漏洞,最后变得越来越冗杂,完全忘了最基本的剃刀原理。估计现在他们中也没几个人能说得清自己的理论了。可他们却把这变成了一种神秘,以此划分阶级。这是在开倒车!而我们的使命正是要让民众知道真相!”他紧盯过来的眼神中有疯狂在燃烧。
见鬼,我就知道是这群恐怖主义疯子!他们认为一切都是虚假的,所谓的世界也并不存在,比附脑中加载的程序还不真实。而因果律和事物之间的关联才是亘古长存的,他们管这叫宇宙结构。可他们也不想想,实体都没了,哪儿来的关联?但我可不想第二天的网络上出现我身首异处的视频,只能表示认同:“没错!我有篇小说就是受到您这种理论的启迪,所以我们是一边儿的。你看,这里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是我老板要见你。”他抖着腿说:“说真的,就算是一伙的,我也不觉得请你这种矮子来能为我们的伟大事业做出什么贡献。”
请?这是绑架!从狼窝到虎穴,落在他们手里可不比国管局强多少。我唤醒附脑,却被提示无法接入网络。
“别费劲了!想用附脑,得它同意。当然,你还得有个假身份,用来欺骗无时不在的数据监控。”他拍了拍身后的屏蔽器,然后一脸严肃地说:“听着,矮子!我们老板现在就要和你谈谈。你很幸运知道吗?但记住,要足够的谦卑。在我们唯一的理论集大成者、导师、指路明灯面前,最好小心点儿,不然会死得很惨。我说的是真的,百分之百!”
这时,其他人已把周围清理得差不多了。有两个站到了我的身后,像是政府门前的警卫,站得笔直。另几个人则从屏蔽器里拉出根长线,插进轴子崩坏的脑袋后面。真是疯了,他竟在脑干上嵌入外接插口!
当我很想看看其他人的脑袋上是不是也这样时,轴子崩坏的神情开始发生变化。先是面部的肌肉变得松弛,接着向耳后拉紧。这让他的双目变得细长,鼻子越发尖挺。在头顶光源的映衬下,他有一半的脸落在阴影里,让整个人显得阴鸷极了。他活动了一下手指,缓慢扭动脖子四下打量,最后将目光定格在我的身上。“欢迎,”或许是不习惯现在的声线,也可能是嘴里的味道并不好,他停顿了一下才摊开手,说:“我的战友。”
战友?别扯了,我可是良民。
然而,没等我接过话茬,周围的狗腿子就都像着了魔,躬身下跪,嘴里还念念有词。那是段多种语言的杂烩,从我能听懂的有限的词汇中可以推断出他是在颂扬某种伟大的降临。
狗屁的降临!不过是远距临场技术罢了。自从大一统理论总结出宇宙本质之后,一切与太空探索有关的项目、技术都以浪费资源为由被叫停和废弃。没想到却被这群游击队掌握了,而且似乎还更进一步—原本只是操控机器人的技术已进化成通过附脑网络来附身人类。妈的,他们从哪儿偷的这么多网络资源!
“万物皆虚!”这群疯子最后像唱诗班一样整齐山呼。而附身于轴子崩坏的伟大导师在响应完自己的信徒后,笑着对我说:“抱歉,每每在真理面前,我总会这样情不自禁。”
“是啊,真理永存。”我点头应和。对于这种掌控一大帮疯子的人物,就算没人提醒,你也得万分谨慎,绝不能像对待公务员那般鲁莽。“不过我想这可能有点误会,您应该是找错人了……”我咽了口唾沫,发现不知该怎么称呼他。
“墨菲斯,你可以叫我墨菲斯。”他说:“不用那么紧张,我们是同一战线的。如果没有那些独裁者发动的那场学术浩劫,我们现在可能正坐在某个太空站里喝着咖啡,就像家里人一样。所以,欢迎回家!(他脸上堆起夸张的笑容,其他人则疯狂地鼓起掌来。)在过去的几十年里,我们一直在寻找那些曾经被迫害的战友:多维空间理论、引力微观集合理论、时间实体理论,除了叛变的轴子超弦理论—他们竟恬不知耻地与当权派融合,还编纂出一套新的粒子模型来。我们团结一切力量,用真理向那些玩弄学术的独裁者发起冲锋。然而遗憾的是,我们始终未能找到信息假说理论,因为你们当年被迫害得最惨,我甚至一度不抱有希望,直到今天你偶然的暴露。但不用害怕,你自由了!不需要再终日提心吊胆地躲藏进阴影。我们是战友,所以将保护彼此。而你也将成为进攻那些伪科学最犀利的武器。”
可能不是自己的脸的缘故,他笑得很别扭,而且说话有点儿绕。我尽量从这云山雾罩的话里揣摩出中心思想。“您的意思是,我是你们要找的—尼奥?”
他愣了一下,然后俯身过来,将唯一的光源遮住大半,让人看不清他的脸。“不,你理解错了。从来就没有救世主,也不需要凯撒和上帝。宇宙本身就是个虚无的梦境,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没有关联,所有的事物都无法存在。而这正是你们其他理论所没有发现的。拿引力微观集合理论来说,他们认为宏观的万有引力是不存在的,不过是微观粒子间作用力的集合。已经很接近真理了!可惜却浅尝辄止,不敢去设想微观力的虚无。再看你们信息假说,认为所谓的定理、公式不过是宇宙反馈给我们作为观察者的一种主观信息,而非宇宙的本质。随着总结和归纳越来越系统,我们对宇宙的认识也越来越偏差。这真理实在太真了,却无法深入下去,不能发现这些主观信息背后的实质就是关联、因果律,这样的宇宙结构……”
尽管被绕得有点儿晕,他最后几句话仍像一根被引爆的雷管,将我的整个脑壳炸开了窍。国管局的那个大妞恐怕和他想的一样,都觉得我说的那是什么假说理论。可我也是第一次听说。见鬼了!谁能想到随口的抱怨会和这些扯上关系,我只是个喜欢痛快痛快嘴、没事意**的屁民。当初真应该冲上去把那死鱼眼的编辑掐死,而不是自以为扬眉吐气地宣泄而出这堆屁话,但现在一切都晚了。
“关联就像线,彼此交叉,而交叉出的点就形成了我们所谓的事物。关联越多,交叉而成的事物也越大,如行星、银河乃至宇宙。所以万物皆虚,多么浅显朴实的真理!可那群伪论者却视而不见,反倒用冗杂的假说把自己包裹起来,还美其名曰科学证据……”他仍孜孜不倦地讲着虚无教义,可我却没听进去多少。一想到国管局和我身陷的要命麻烦,心口就好像堵了块油乎乎的抹布,喘不上气来。我开始考虑要不要激怒这群疯子,让他们一枪崩了我算了。又或者我是被无意间拉进了某个恶作剧程序,它可能出自编辑或者那个小气邻居的报复。要不然两伙势力怎么会注意到我这种垃圾选手,难道就因为我对编辑一通乱吼?
等等。现在想想,那时编辑一脸吃了屎的表情似乎就已说明了问题。他肯定知道一些内幕,难怪总对反乌托邦的体裁兴致缺缺。我真是个白痴!那个死鱼眼肯定是虚无主义教徒,不然我刚从他那儿出来,怎么马上就被这群疯子盯上了。
我突然记起曾经写过的一篇短文。它说的是当政者为了宣泄民意,弄了个表面上反对自己的组织。于是一群不明就里的有志之士纷纷自投罗网,最后这种统治在一片颂扬声中长存。就是从这篇短文开始,我被不断地退稿,编辑甚至劝我改行。难道一语成谶,这才是世界的真相?编辑、精英统治、虚无主义从根本上就是三位一体?这想法一冒出来,我便不由得汗毛倒立,瞳孔骤缩。
墨菲斯似乎误解了我的表情。他说:“不用害怕。这是他们当初作为主流科学时惯用的伎俩,然而他们所谓的证据也不充分。百十年了,哪怕一丁点儿关于暗物质的证据也没能被找到。多么可悲啊!这群独裁者被自己的假设拴死了。除了不断地在中微子上做文章,他们对所谓的暗物质、反能量甚至大爆炸的开端完全束手无策。这有点像十六或十七世纪有关日心或是地心学说的争论,而他们标榜的大一统理论则更像是第谷的地缘日心说,看似能解释一切,但最后都是错的。
“想解决问题,就得百家争鸣。可当久了权威,他们不敢面对错误,更舍不得手里的资源,便开始焚书坑儒,对我们其他理论肆意排挤、诽谤,最后竟付诸武力。另外,它们还改动历史,想把我们彻底抹去。他们放弃了科学,成为权贵,把自己的歪理邪说上升为纲领、教旨的存在,成了政治、宗教(他还好意思说别人?)和特权。这是对真理的背叛!”
“背叛!”四周的教徒突然异口同声的高呼吓了我一大跳。
“所以,我们必须联合起来反抗暴政!把这些刽子手、学士骗子们统统拉下神龛,接受审判!要唤醒民众,而不是让他们在伪论的思想下被奴役!虽然反动势力不会就此妥协,等待着我们的极有可能是战争,但我们无畏!因为真理永存!哪怕是粉身碎骨,也要把他们的祭坛敲得粉碎,让真理重新回归!”墨菲斯变得越来越激动,面色红润,唾沫飞溅。每次停顿都伴随着其他人短促而有力的呼应声。
要是没经过之前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我绝对会被此情此景感动得热血沸腾,但现在看起来却有些滑稽。于是,当他们情绪高昂,山呼万岁时,我还是忍不住打断这种癔症。“先生们!先生,您真知灼见和追求令人仰止。”忍着恶心,我送上记马屁。“不过,我实在想不通,我这样的小人物能对如此的伟大事业做出什么贡献?”
“不要妄自菲薄。”他一下子把脸贴过来,“你可是我们整个计划中至关重要的一环,肩负伟大而神圣的使命,是对那些叛变者的绝地反击。可能会有所牺牲,但你终将成为改变全人类命运的英雄。被铭记,与世长存!”
“不!您太看得起我了。我天生就不是当英雄的材料。”我想都没想就拒绝了,那一大段冠冕堂皇的废话后面肯定没什么好事。
“那是因为你还没发现你体内所蕴含的能量。一旦爆发出来,就如同超新星,能瞬间点亮整个宇宙。”他大手一挥,说得豪情万丈。
“好吧。就算如此,您也该考验我一下吧。比如拿出两粒药丸什么的,问我是选红的还是蓝的。不过,我肯定会选蓝的。”
他皱了下眉。“很另类的幽默感,但是不好笑。”
“没关系,我们会负责到底。只要按我说的做,举世荣光就会是你的。之后,会有无数的学校、基金,甚至行星将以你的ID来命名。这荣誉很难得,一定要珍惜。”说完,他不耐烦地摆摆手。瞬间,所有表情便被他收拢至嘴角,将整张脸坠得老长。
我想再次拒绝,却被身后那两个狗腿子按住。接着,脖子也被他们卡紧,一个冰凉的、嗡嗡作响的东西紧贴在上面。见鬼,他们想干什么?要是敢往我脑子里也插根线,我绝对会一头撞死!
我奋力地挣扎,并用老家最恶毒的土语来咒骂,却阻止不了他们为我剃头的动作。每一推子都因反抗而扯动头皮,让我疼得险些晕过去。
“我讨厌暴力,因为解决不了问题,就像现在的你。”墨菲斯拍了拍我的脸,随手弹掉落在鼻尖的碎发说:“为什么不在乎荣誉?怎么现在的人都堕落至此?你还是乖乖的吧,这样对你我都好。其实你要做的很简单:只要将加载于附脑里的病毒压缩包携带进服务基站,然后接入网络,再引爆它。这样,里面的病毒便会在第一次时间吞噬掉遇到的一切资源,而产生的巨量、无用的运算会瞬间使整个网络瘫痪。这便是我们第一阶段的胜利。我将会为你骄傲!”
“那是民用资源!”我大声嚎叫。人体炸弹!他们还不如把我当人质砍了呢。我使足全身的力气猛晃、挣扎,甚至连牙龈都被挤压得出了血,可却什么也改变不了。
“你没我想得那么聪明。”他说:“贴附在大脑皮层上的单原子层附脑除了监视外,更多的是在利用你们的脑子!你不会真以为那些低智商的娱乐节目都是因为编剧的愚蠢才出现的吧?不,他们是有意为之的。尽管背叛科学,但他们仍在完善自己的大一统,好像能拨乱反正似的。不过当初为了掌控资源,他们叫停了各种观测,于是只得用数学建模来模拟宇宙。这需要海量的计算资源,可计算机根本满足不了。他们只好借用从前SETI的模式,只不过用来分摊计算的是人脑。所以,你们越不使用,他们便会获得越多的资源。当然,这样更有利于他们的统治。而这正是我们第一场战役的目的,那就是炸掉他们赖以生存的基础!”
世界被他形容得令人毛骨悚然。可真假已没了意义,我只知道他们想让我变成怪物,然后去送死。一个家伙正抱着个插满天线的银色痰盂跑过来。头皮被刮得生疼,我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咽着口水说:“我愿意加入!如果这是投名状,能不能换一个?我可以去把我的编辑干掉。”我那有些跑调的声音和大腿一样都抖个不停。
随后,那个跑过来的家伙狞笑着把痰盂倒扣在我的脑袋上。疼痛让我大叫起来,不过还没叫几声,一股强烈的电流便将我击昏过去。
我清醒过来后,发现自己正被轴子崩坏扇着耳光。是他本人,因为那一脸的贱样十分自然。“你总算醒了。矮子!看看这是哪儿?”他说。
周围的环境有些眼熟,但仿佛宿醉后的大脑却一片空白。整张脸都木得发麻,眼睛也肿得只能睁开一条缝。他们对我做了什么?我试着询问附脑,可只得到个巨大的黄色叹号。反复几次后,叹号开始频闪,续而化为一片蓝色。见鬼,死机了!
而轴子崩坏则像拉尸体似的,把我拖拽到一条长条椅子边。这里就我们俩。一种不好的预感让我**一紧。想要挣扎,四肢却软绵绵的,使不上劲,我只能干号大骂:“离我远点儿!死基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