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吾幼(第3页)
画上面的故事很简单,讲的是一群迫降到地球的外星小孩,他们酷似人类,相貌却千差万别,只能通过头顶的角来分辨是否成年。他们想融入地球,却被人类抓去做各种实验。最终逃出来的一些便藏了起来,靠用角吸食花蜜过活,只盼能快些长大,褪掉角,彻底变成人类。
这就是唬小孩的东西,或者说是唬傻子的,倒解释了进院后的那一幕。我觉得肩膀的擦伤又开始疼了,于是边胡乱地翻着画册,边问:“你们得福爸爸干啥去了?”
“采花蜜。”他认真地说。
所以我决定闭上嘴。
这时,前院响起拖拉机的轰鸣和欢呼声。透过窗户,我能看见大门打开了,其他人都围在那儿。
“是得福爸爸,他递归了。”眼镜男说着便跑了出去。
我跟过去的时候,拖拉机已停在空地上,后面的板车里堆满了从城市边缘捡来的电子垃圾。一个略有些驼背的黑汉子从上面跳了下来,伸手过来说:“感谢,我太需要……”
好吧,我不得不重新解释一次来意,不过最后我表示可以付些辛苦费。
他略显尴尬,但还是用力握了握手说:“这都没关系,不过得先等我处理完这边。”他指了指早已等在一旁的女士。
而不等他发问,女士便说:“太好了你及时回来,胖熊二次必须惩罚,采取暴力,必须!”
“我无意的。”那个撞倒我的胖子(一看见他,额头和肩膀便又疼了起来)插嘴说:“而且我会赔钱!”
“就是无意才可怕!”女士拉高了语调,“喜欢你会习惯这样解决问题,伤害到采用暴力。”
“可我并不想……”
“所以要接受惩罚自己,必须让自己管理。”
看着越来越激动的女士,我突然生出难以抑制地厌恶,感觉她就像程序错乱的机器人。很快,我发现这种厌恶并非是由于对三楼那种不人道的监禁的同情,而是源自她莫名其妙的固执。
这让我想到了父亲,话语便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你没资格处罚他,不管他做了什么,何况你同样也是病人。难道就因为你没有那个什么角,就有权折磨别人?”
她猛地转过头,愤怒让脸看起来更加狰狞。我开始后悔刚刚的冲动。
“那又是谁给你我的角,有权胡说八道?”她猛地扯下头发,下面是块透明的人造颅骨,能看到更里面蠕动的粉色肉团。
我差点儿吐了。那绝不是正常的大脑。
得福爸爸拦下了我们的争吵。“不知者不罪。再说,这位先生也是出于好意。”而后对那个胖子说:“我们都得约束好自己,不然就无法长大,无法去掉角。所以你必须接受惩罚。赔钱并不能抵消处罚。”
女士点点头,附身拾起假发,对我低吼了一句“什么你都不懂”,便领着胖子进楼了。
我不想引起误解,本意更不愿牵扯进这里。于是忍着恶心,摊开手,对得福爸爸说:“抱歉,我无意质疑……”
“没关系。”他摆了摆手,“我还得谢谢你。这里确实有不少让正常人觉得古怪的地方。有你在这边演习,我们至少知道了哪些需要改变。不然真的捐助者来了,也得被吓跑。”
他笑了下,接着说:“希望刚才没吓到你。她有些与众不同,那是过度治疗留下的创伤,让神经元过于活跃,而过热的激光电极则融掉了一大块颅骨。所以,她很聪明,也很敏感,却也容易忘事,更无法形成固定的经验回路,甚至因思维过快,说起话来缺乏逻辑。但她绝对没有恶意。”
不过他说到一半时,我的关注点就不在这了。“她接受过什么治疗?”
“再造大脑皮层的新技术。”得福爸爸嗤笑了一声,“这里的每个人都是。”
“怎么可能!”尽管已猜出答案,但他的最后一句话仍吓了我一跳。“这技术很成熟了。最早治愈的那几个人不都还活得好好的,还时不时出来走穴,参加各种真人秀。”
“不是技术的问题,是人。”
“人?”
他点点头,“但不是病人,是家人。经济是一方面,而治疗一旦开始,和要付出的精力与爱心相比,花钱根本算不得什么。你有小孩了吗?”
我不明其意地摇了摇头。
“在治疗过程中,你相当于要养大另一个孩子。”他掐着鼻梁说:“但又不一样。他们有一些固有的记忆和习惯,所以很多时候会表现得很怪异。而这也会影响他们新生的人格,最后你会发现他并不是你印象里的那个人。”
他停顿了一下,抿了抿嘴,“这么说不容易理解。可以把新生儿想象成白纸,你能在上面肆意地画画。而脑损伤的病人则是被水浸过的、遭到破坏的画,你很难再修复回原来的样子。再造大脑皮层治疗就是这样,你得到的只是另一个人,尽管他们看起来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