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九五至尊(第1页)
第七章九五至尊
山风习习,裹胁着几许料峭的春寒,也送来压抑不住的春的气息。
云倦初已走到了山下,回望那龙潭虎穴一般的小山,暮色之下已呈灰暗,只有秃木苍石之间升起袅袅炊烟,让人觉得还身在人间。一抬首,正上方是一轮红日,离他近得仿佛擎臂可及。他不禁心弦一松,喉中难忍的不适便像翻江倒海般涌将上来,他猛烈的咳嗽着,以袖掩口,又开始“吐红”。
金人的酒竟比想象中的还要辛辣,刚一入喉,便像火灼一般,再喝几口,已是胸口起伏,血腥之气一下子就涌将上来。所以,他只好喝得尽量慢些,以防一饮而尽之后,自己会受不住这样强烈的刺激,当场咳血。尽管如此,他记得方才喝酒的时候仍觉喉口一甜,是血么?他也不敢肯定,也不知完颜宗望是否看了出来。
想着,咳嗽更加难以抑制,云倦初一手掩口,一手在怀中摸索了半天,这才掏出一个瓷瓶——正是觉通给的“救命丸”,忙服下,方才缓了过来。
虽然犯病,脚步却并未停止,云倦初不觉已在应天府外,此刻金兵已遵令撤去,留下满地新绿的小草,正挣扎着从金兵践踏过的地方重新抬起头来。
“公子——”从城门内飞奔出一个人来,正是方炽羽。
虎口脱险,乍见故人,云倦初习惯地一笑,竟觉眼眶微湿,这才完全意识到刚才的生死一线:自己原来并没有想象中的坚强与冷漠,面对死亡的时候,也还是会有眷恋。
方炽羽单膝跪倒,一把抱住云倦初,声音已在哽咽:“公子,你终于回来了。”
隐约的泪意早已被初春的寒风吹干,云倦初将两手放在方炽羽的肩头,云淡风清的回答了一句:“是啊,回来了。”
放在肩头的双手依然那么沉稳,说话的语调也依旧是那么沉静,人明明就在面前,身体甚至还在怀中,方炽羽却觉得仿佛满手的虚空。
他忽然有些明白了这五年来苏挽卿为何总爱将云倦初逼到山穷水尽,因为只有此时的云倦初才会让人觉得真实存在——或悲或喜,都发自于心——这才像个世人。
云倦初的手移到了方炽羽的肘上,想要扶他站起。方炽羽直起身子,却猛然瞥见了白色袖口上的斑斑血迹,惊道:“公子,你又犯病了?”
云倦初先扶他站起,才答道:“喝了点酒。”
“是金人?”
云倦初点点头,在与方炽羽关于他身体的争吵上,他总是理亏的一方。
果然方炽羽倒吸一口凉气:“你怎么能喝他们的酒?且不说你的身体受不了,万一他们在酒里下毒怎么办?”
云倦初笑着摇头:“那完颜宗望生性多疑,我若不喝,如何取信于人?再说,这酒中并没有毒。”他竟指指染血的袖口,“不信你看,这血都是红的。”
“公子你!”他怎么还能笑?!方炽羽心疼得差点掉下泪来。
云倦初仿佛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凄然之色,只轻轻拍了拍他肩,说句:“进城吧。”
方炽羽动了动唇,仿佛是要说什么,但最终没有开口,只是默默地跟了上去。
走着走着,云倦初的脚步霍然放慢,终于在进入城门后停了下来。
城内的街道两旁早已站满了成千上万的百姓,道路中央恭立着文武百官。一见他归来,原来翘首以盼的人群竟蓦然安静,但喜悦之情已明显的点亮了每一双眼睛。领头的李纲手捧玉玺,当先跪下,高声呼道:“恭迎圣上——”随之而来的是一阵衣衫作响,所有的人都已在云倦初面前跪下,原先寂静的城池中爆发出山一般屹然的呼声——“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云倦初真的成为了大宋皇帝!
他的声音依旧不大,在山呼一般的声浪过后,却如同一声惊天的春雷:“朕定不会辜负天下之念,定会以挥师雪耻救出二位陛下为己任,至死方休!”
方炽羽跪在云倦初身侧,仿佛已听见了自己热血沸腾的声音,他抬起头看着云倦初——斜阳余辉,勾勒出他俊美如画的侧影,一身白衣在风中飞扬,如玉如英,整个人笼在淡金色的阳光之下,散发出的璀璨光泽亮得叫人不敢逼视……
方炽羽却总觉得有丝古怪——云倦初此刻竟没有在笑!他一向都是在笑的,无论面对强敌,还是直面生死。可在这登上人生顶峰,俯瞰万里江山的一刻,他却反而没有在笑,这究竟是为什么?
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他眨眨眼睛,更仔细的看去,却更吃了一惊——
云倦初正弯腰接过李纲手中的玉玺,在接过的一刹那,他闭上了眼睛,待他起身之时,睫上竟赫然有一滴泪!然后,他将玉玺托于胸前,面朝夕阳,微微抬首,眼睛仍旧是闭着,耳边万民的山呼万岁早已淹没了早春乍起的猎猎风声,那滴泪也早已消失不见,像是被阳光所融化,又像是随春风而消殒。
方炽羽只觉心中一悸,想到云倦初带血的衣袖,心竟一下子沉了下去:为什么会有不祥的预感呢?
到达汴梁的时候,已是暮春。
金兵掳掠后的汴梁城已不复当年的繁华,凄清萧索的街道两旁,自动退位的“楚帝”张邦宗率领着手下的官员以及全城的百姓跪迎在连天芳草之中。
云倦初走下御辇,张邦宗连头也不敢抬的直呼“万岁”,云倦初并没有看他,他的目光落在张邦宗身后的道人身上,停伫许久,波心之中散出一种冷冽的光来,随着他略微浮动的心绪一圈圈的散开。
被他注视的道人接近五十年纪,两鬓已然花白,眉目俊雅,略显冷峻。而他的目光也毫不掩饰的凝聚于云倦初的身上,冷中有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