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兴来三弄有桓子(第4页)
之惟虽已溜来了城外,却不允现身与父王同列,只能着了百姓衣冠,混在人群之内,见此情形,才当真体会到了兰王英伟人所不及,心中自豪比当年更胜几分,不由想起了那兰苑初见,也想起了玄衣之旁的白影。
目光忙向四下里搜寻,只见百官林立,服色虽异,却仿佛皆是一样眉目,失望时,正巧瞥见了父王的目光,却见那阳光照耀的瞳里有着丝丝空朦。
他并不知兰王昨日狂奔入城后究竟发生了什么,所以只能疑惑相望,直到浩**队伍消失于城门中。
原本肃穆的百官顿时便作鸟兽散去,三三两两,或奔宫禁或奔衙门,而他也终于在人影阑珊处看见了要找的身影——六品翰林,绿色的官服,淡然的神色——难怪混迹宦海便再难寻。
这让他不由想起了父王方才眼底的空朦——可是,难道连他也找不出他吗?
他不懂。
没过几天,之惟就觉得自己不懂的似乎更多。
比如说,他不懂这举国上下的欢欣雀跃,大肆庆祝的皇亲国戚以及交口称颂的百姓平民,仿佛都是一直坚信着父王的凯旋,仿佛从没有阴谋诡计流言蜚语。相比这一国心思难解,馆里的师生倒是相反:那些个曾讽刺过他的此时都已气结,要么低头不理,要么就作势忿忿。他见了,反倒不意,长大了才知这些所谓孩童天真或书生意气,往往都比那纷扰世事坦白许多。
又比如说,他也不懂父王与韩氏的交好似比以前更加密切,虽然他不愿让父王知道先生为此所受的伤害,但他也不信父王与韩家当真能亲密无间:难道父王从未察觉韩家的野心?难道韩家也从不怀疑韩六的失踪?
除了这些,更让他耿耿于怀的,是父王回来这许多日竟还从未去见过君潋。当然了,凯旋的兰王总是太忙,有太多的赐宴、朝会要去应酬,也有太多的拜访、道贺要来敷衍。但这些也并没有占用他所有的时间啊,当月上柳梢头,人本应约黄昏后,为何他只将自己关在兰苑重芳阁内,谁也不知他在里面做什么。
只因兰苑乃是禁地,之惟虽疑惑,却也不敢直接去打探,只能悄悄地巴在门外,只听得里面“蹭蹭”的声响不断,仿佛是用刀在砍削什么,偶尔也有一两声响音逸出,曲调难辨。接连在外面偷听了几天,里面也都是如此情形。
有了疑惑,自然是要找先生请教,而他先生的态度只让他惊疑更增。
对于第一点疑惑的解答,君潋一笑:“人心不过墙头草,哪里风劲向哪倒。世子啊,以后你就会明白的,世事常情,不过如此。”
而第二点疑惑,是之惟自己小心翼翼,不敢问起。
但对于第三点,君潋的反应大出了他的意料,只见他在书桌前绕了两绕,终于指节一敲桌子:“世子,带我去兰苑!”微笑的脸上写着罕见的明白情愫。
之惟却更疑。
去到兰苑,兰王却正巧不在。
之惟正在重芳阁门口迟疑,却见君潋毫不迟疑的推开了屋门,映如眼帘的是一片翠绿,原来屋内竟横七竖八堆满了竹子,有的已经断成几截,有的还是老长的一根。
之惟不解,却听君潋在旁轻笑:“这让人怎么进去?难不成用轻功?”
他看向那一屋“竹海”,确无立锥之地,真不明白父王是如何能够待在里面。
君潋拣起了一竿砍断的青竹,微微而笑:“世子你瞧,这就是有名的湘妃竹,传说是娥皇、女英哀痛舜帝流下的血泪,滴在了九嶷山竹子上,便化为了这样班驳的印记。”
之惟顺着他的指点看去,看到了那竹子上雪白的、淡紫的,甚至血红的“泪痕”,以及上面利刃砍削的痕迹,心中有什么答案若隐若现。
抬头看先生,只见耳根有一点嫣红,两颊上也正悄悄泛滥,含笑的目光一闪一闪,之惟有些懂:这就叫喜欢。
果听身后脚步声起,有人接下去言道:“这样的竹子最是有节有义,尤其适合做笛。”
之惟看见笑意席卷了先生眉目,如春山。
忙回头,看见父王就站在院中央、满苑兰草中,止步不前,眼中也有什么在闪啊闪,但他看出那绝不止是喜欢。
只听君潋也开了口,却仍是在对学生道:“此竹做笛虽好,却还要放在能工巧匠手里——不信,世子你看看,这一地的竹子,真真可惜。”
被他故意视而不见的人忽的就红了脸:“可是‘能工’却偏偏不珍惜。”
君潋瞥了眼后头:“这些真都是从九嶷山弄来的?”
兰王仍像根钉子般钉在原地不动,之惟却见他眼里的火光越燃越炽:“是!是本王亲自让人从九嶷山砍下,千里迢迢地运回,再放在这里,兰苑,由……由人琢磨削砍。”
什么叫“由人”?这里是你的禁地、我的秘密,这人难道还会有其他?君潋想笑复又想叹。
却听那人还在火大:“本王,我,知道这些竹子即使做成了笛子,在所谓行家眼里也都是粗制滥造,但,但……”
“但什么?”君潋忽然转过了身去。
兰王只觉得面前**过一片霞,还未看清那人表情,脑门上便着了一下,下意识接住,手里清凉彻骨的,是管湘妃竹的笛。
他认得这管笛:那竹是他命人千里运,那笛是他见他亲手成。
为了这笛,那人还不小心割破了手。因为,因为那人专心致志的模样实在动人,他忍不住从背后上去抱了他一下,却不料那凿孔的刀子偏了偏,血,瞬时就点染了身下一片白衣。慌忙为他包扎,却不小心跌进那双含忧带笑的眸子里,跌进那第一次的缠绵交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