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第7页)
程松岩说:“那个门店十来平方米,也就值几万块钱,你觉得他会回来吗?”
小沈说:“那咋整啊?”
老孙说:“其实还有个办法,咱们让劳务公司老板联系一下那边的雇主,让他帮帮忙,给他栽赃一个偷东西啥的小罪名,在当地报个警,他很可能就被遣送回来,到时咱们在入境口岸直接给他逮回来。”
“老孙,你这招儿真损。”小沈说完知道说错话了,急忙改口,“这招儿真聪明。”
老孙说:“警察嘛,要懂得变通。”
程松岩也点了点头说:“从布拉戈维申斯克回国一般是在哪个口岸?”
小沈说:“黑河,我大姑家就是那儿的,我小时候去过,遍地都是老毛子。”
程松岩说:“那到时去的话就带上你,你顺便还能探个亲。”
小沈说:“不用了,我大姑早就离婚了,现在搬到海南了。”
老孙呵呵笑了笑说:“那你也得去。”
差不多半个月后,程松岩、小沈和老孙三人,一起在黑河的国门口等着,看到轮船靠岸入境,在口岸处接受检查,老孙碰了碰程松岩问是不是这艘船,程松岩点了点头,掐灭手里的烟,小沈把腰上的枪掏了出来,跟着他往船上走。
到了船边上,三人冲船员亮了亮证件,便冲上了船。程松岩一眼看到丛文理坐在倒数第二排,戴着鸭舌帽,靠着窗子。小沈抢先一步跑过去,没待丛文理反应便把他按在了座位上,戴上了手铐。
丛文理侧着头,看到小沈和程松岩,一声没吭,只是眼里的光一下子熄灭了。
从被俄罗斯遣送回来那天,丛文理心里就差不多清楚了,确切地说,是从被老毛子老板栽赃那天开始。老毛子老板对待他们这些工人,一向还是不错的,爱喝酒的他,每晚都拉着他们喝上几杯,他会讲中文,90年代也在口岸做过生意,赚了些钱,后来贸易不太好做了,便回来包了个农场,种一些瓜果蔬菜。他娶了个中国老婆,就是在黑河找的,他老婆人也不错,虽然总板着脸,可也算心地善良,大夏天的宿舍里没空调,工人热得翻来覆去,她扛了两个风扇回来,对着他们的床铺吹,暑气倒也消了不少。
之后是简单的审讯,然后是被遣返回国,在轮船上,他选了个靠窗的位置,看着两边茫茫的江水,也心生过侥幸,世界庞大,或许这只是一次误会,不是陈年旧案被翻出来,也不是恶鬼缠身,回国后日子和这些年一样,依旧漫长而寂寞。
可是船刚靠岸,警察就冲了上来,就是之前在舞厅里见过的那两个,半年前见到时他心里就一沉,可却逃过一劫,此刻是无法再逃脱了。人生的侥幸,就那么几次,用一次少一次,他被按在椅子上,窗外的日光仍旧耀眼,他终于要正面应对自己多年前犯下的罪恶了。
如果人生有分水岭,那1999年之前,都是好日子。他在机修厂上班,拿手的是修光轮胎都比人高的拖拉机。他老婆在林业局上班,是一名护林员,三天两头往林子里钻。
他有次休假陪老婆钻过一次林子,在高大的树木之间穿梭,老婆走走停停看看,拿着本子做着记录。他不懂她在做什么,只好一步一步地跟着她,这林间空寂,山风**漾,把他的心都**痒了,拉着老婆在林间欢爱了一场,那虫鸣鸟叫都成了助兴。到如今夜里想来,都是难以忘怀的翻来覆去。
再往前些年,是初遇的时候,亚运会在遥远的北京举行,运动的热潮也波及了这座小城。下了班,有工友拉他打乒乓球,也有工友拉他去舞厅跳舞,他虽不会跳舞,但还是选择去跳舞,那舞厅比乒乓球台多了些说不清的魅惑。
他钻进昏暗的舞厅里,舞池里男男女女搂搂抱抱,缓慢地摇晃着身子,他的脚心也跟着痒痒。工友碰碰他的胳膊,说:“你看那桌,有好几个刚来林业局上班的小姑娘,你敢不敢去请她们跳舞?”
丛文理羞赧,说:“我又不会跳。”
“谁会跳啊?就搂着瞎晃呗。”工友说着就去了那桌前,丛文理远远看去,不知他说了些啥,那桌的女孩都笑了,然后一个女孩站了起来,和工友进了舞池。工友确实不会跳,女孩也不会,但也照猫画虎地搂了,晃了,沉醉了。
丛文理不甘,鼓起好大的勇气来到女孩们的桌边,吭哧了半天,却问出一句:“你们刚才在笑啥?”
女孩们又笑了,说:“你朋友说你想请我们跳舞还不敢来,正在那儿琢磨开场白呢!”
女孩们又都笑了。
丛文理急了说:“你们一个劲笑啥?”
“你这人真没劲。”女孩们不笑了,然后都扭头不理他。
丛文理被晾在那里,进退两难,这时一个女孩从洗手间回到桌边,问其他人:“他在这儿干吗呢?”
其他女孩憋坏,说:“他想请你跳舞。”
这个女孩说:“哦,好啊,可是我不会跳,你能带带我吗?”
丛文理本想说“我也不会啊”,但看着女孩那干净的面容,在昏黄的灯光底下,有了份岁月的柔美,于是那说出口的话,就成了:“好啊,我带带你。”
于是两人走进了舞池,学着别人那样搭肩搂腰,刚一迈步,就踩脚了。丛文理嘿嘿一笑,再一迈步,又踩脚了。
女孩说:“你是不是不会跳啊?”
丛文理又嘿嘿一笑,算是承认了,他以为女孩要恼怒了,可她却说:“那你还挺有勇气的,我来这儿好多次了,就因为不会跳,所以一直没敢下舞池。”
丛文理说:“那以后咱俩搭伴,一起学行吗?”
女孩说:“为啥不行啊?”
丛文理没听懂这反问句,还在琢磨怎么回答,女孩一脚踩在了他脚上,这回轮到女孩嘿嘿一笑。
一晚上,两人都踩了满鞋的脚印,那脚印自己又长出了脚,一排排连着出了舞厅,上了大马路,在那些90年代初的夜晚里,跟随着偶尔才有的霓虹灯和并不明亮的路灯,往日子的深邃处走,往两个人的心里走。
一个月后,两人都学会了跳慢四和快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