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官的房子 The Judges House02(第2页)
他想:“在我看书的时候,它们并不在这里。如果这样的话,我一定能察觉到。”不一会儿,响声越来越大,他确信这是刚刚才有的。显然,一开始,老鼠被这刚出现的陌生人和火光吓坏了,但过了一会儿,它们就变得大胆起来,开始像平时一样自娱自乐起来。
听,它们多忙啊!还发出奇怪的噪音!它们沿着古老的墙壁爬上爬下,爬到天花板上,又爬到地板上,还不停地啃咬、撕扯。马尔科姆逊不禁笑了笑,耳边回响起登普斯特太太的话——“鬼怪就是老鼠,老鼠就是鬼怪!”茶起了作用,让他兴奋起来,他又埋头苦读起来,一晚上就这么过去了。出于安全的考虑,中途休息时,他决定给自己一个环顾四周的机会,他一只手端着灯,绕着房间走了一圈,心中暗自纳闷,这么宁静而美丽的老房子,为什么长久以来一直空着呢。壁板上和门窗周围的橡木雕花非常精致。墙上挂着些古画,全都蒙上了厚厚的一层灰,尽管他高高地举起灯,但也无法看清画的是什么。房间里随处可见一些裂缝和小洞,老鼠从里面探出头来,它们的眼睛在灯光下显得格外亮,但它们立刻又把头缩了回去,发出吱吱声和窸窸窣窣声。他印象最深刻的还是屋顶上警钟的拉绳,它悬挂在壁炉左手边的墙角。他把一把高背雕花橡木椅拖到壁炉边坐下,继续喝他的茶。随后,他又往壁炉里添了些柴,坐在桌子的一边,继续看他的书。过了一会儿,老鼠又不断地发出了窸窸窣窣的声音,而他已经完全习惯了这种声音,就像习惯了钟的滴答声一样。他完全沉浸在书本里,仿佛除了正在做的题外,其他一切都与他无关。
他突然抬起头,题还没有做出来,但他似乎感觉到了某种黎明到来之前的黑暗。老鼠们也不再发出声响,虽然在他看来它们也确实该消停了,可这突如其来的安静让他有些不安。壁炉里的火越来越小,但仍发出深红色的火光。虽然他素以冷静大胆著称,可是再次环顾四周时,他还是吓了一跳。
在壁炉右边的高背雕花橡木椅上,趴着一只硕大的老鼠,它正恶狠狠地看着他。他做了个手势想吓跑它,但它一动不动,愤怒地露出了它大大的门牙,亮晶晶的眼睛在灯光下露出凶残的目光,好像要报复他一样。马尔科姆逊非常吃惊,抓起壁炉盘的拨火棍就去追打它。还没有打到,那只老鼠就发出满怀仇恨的尖叫声,一下子跳到地上,顺着警钟的拉绳跑了,消失在灯光照不到的黑暗中。说来也奇怪,壁板中立刻又响起老鼠们窸窸窣窣的声音。
这时,马尔科姆逊已经没有心思去想那些数学题了,外面传来公鸡打鸣报晓的声音,天要亮了,他要上床睡觉了。
他睡得很沉,登普斯特太太进来都没有吵醒他。她打扫好房间,做好早餐,才敲床前的屏风叫醒他。经过一夜辛苦的学习,他感觉很疲倦,但一杯浓茶过后,精神就来了,他拿了本书,便出去散步了。他还随身带了块三明治,这样即使中午不回来也不会饿。他走到城外,沿着榆树林散步,坐在草地上埋头看他的数学书,一直看到傍晚。回来时,他走到威特汉夫人的旅店向她表示谢意。威特汉夫人从窗户里看到他,便走出来迎接,请他进去坐坐。她仔细地打量了一下,摇摇头说:“你不要熬夜,今天早上你的脸色很苍白,熬夜工作对身体很不好。对了,请告诉我,昨天晚上你是怎么过的?都还好吧?今天早上登普斯特太太告诉我,她进去的时候你睡得正香,这我就放心了。”
“是啊,我很好。”他笑着回答,“那‘不对劲的东西’没有打扰我,只是老鼠太吵了,我跟你说,它们到处都是。有个目露凶光的老坏蛋趴在炉旁的椅子上,直到我拿拨火棍赶它,它才走。后来它沿着警钟的拉绳,不知是爬到墙上还是天花板上,反正不见了,当时太黑了,看不清楚。”
“上帝保佑我们,”威特汉夫人说,“一个老坏蛋趴在壁炉旁的椅子上!小心点儿,小心点儿,很多谣传都是真的。”
“什么意思?我不是很明白。”
“一个老坏蛋!说不定就是个老鬼怪。先生,不要笑。”因为马尔科姆逊忍不住大笑起来。“你们年轻人觉得好笑的事让我们老年人听了发抖,好吧,先生,好吧!但愿上帝能让你一直笑到最后,那样我也就没有什么好替你担心的了。”看到他很欢乐的样子,她也暂时抛开了忧虑。
“请原谅我!”马尔科姆逊立刻说道,“请不要把我当成一个鲁莽的人,但我真的很难接受——怎么会是老鬼怪在椅子上趴了一个晚上!”想到这儿,他又忍不住笑了,之后便回家吃晚饭了。
这天晚上,老鼠们窸窸窣窣的声音出现得很早,事实上,在马尔科姆逊回来之前,它们就已经开始活动了,他的出现反而打扰了它们,让它们停了下来。晚饭后,他在壁炉边坐下,抽了支烟,然后开始收拾桌子,像昨晚一样开始看书。老鼠们比昨晚闹多了,它们上蹿下跳,吱吱地叫着、撕扯着、啃咬着。它们更加肆无忌惮了,从洞口、裂缝处伸出头来,亮晶晶的眼睛随着壁炉中的火光闪烁着。而他,现在已经慢慢习惯了,它们的眼睛看起来也不那么邪恶了。他心想,它们也挺有意思。有时候,它们中胆子大的还会溜到地上或沿着壁炉边沿跑来跑去。它们一而再、再而三地打断马尔科姆逊,他不得不停下来敲打桌子或者凶狠地发出嘘嘘声来吓跑它们,这样,它们才会逃回到洞里。
前半夜就这样过去了,尽管很吵,马尔科姆逊还是专心致志地看书。
突然,他停了下来,就像昨天晚上一样,突如其来的安静打断了他。四周一点儿声音都没有,死一般地沉寂。他想起了昨天晚上发生的怪事,就不自觉地朝壁炉边的椅子望去。一个奇怪的念头从他的脑海里闪过。
在壁炉旁的高背雕花橡木椅上,还是趴着昨天那只硕大的老鼠,它正恶狠狠地看着他。
他本能地抓起手边的一本书,朝它扔去。这次没有打中,那只老鼠还是趴在那里一动不动。和昨天晚上一样,他又抓起拨火棍去追打那只老鼠,同样地,眼看就要打到的时候,那只老鼠又顺着警钟的拉绳溜走了。奇怪的是,那只老鼠刚一跑掉,其他老鼠又开始闹起来,和昨晚的情况一样。马尔科姆逊根本看不见那只老鼠溜到哪里去了,房间里灯和火光照不到的地方都是黑的。
他看了看手表,已经接近午夜了,他对刚才的小插曲并没有太在意,于是,他添了点儿柴,沏了壶茶,点了支烟,然后便在壁炉前的大橡木椅子上坐了下来,想好好休息一会儿。他一边抽着烟一边想着老鼠到底跑到哪里躲起来了,还想到明天是否需要买个老鼠夹来抓它。他又点亮了一盏灯,用它来照亮壁炉右边的墙角。他搬出了所有的书,把它们放在手边,准备当老鼠再出现的时候就用书砸它。最后,他把警钟拉绳的末端放到桌子上,并固定在灯座下。当他拉这根绳的时候才知道它有多软,尽管它看起来很粗。“它可以吊死一个人。”他自言自语。准备完毕后,他又环顾了一圈,沾沾自喜地说道:“嘿,我的朋友,让你们看看我的厉害!”接着他又看书去了,尽管老鼠们的吵闹声让他在刚开始的时候有点儿分神,不过,他很快就完全沉浸在解题中了。
他又一次被突然惊醒,而这一次不只是突如其来的安静,还有拉绳,拉绳轻轻地动了一下,灯也晃动了一下。他不动声色地看了看书是否放在手边,然后顺着拉绳向上看去。这时,他看到那只大老鼠顺着拉绳滑到橡木椅子上,趴在那里愤怒地看着他。他右手拿起一本书,朝那只老鼠扔去,它敏捷地躲开了。接着,他又拿起一本书,又没砸中,他就这样一本接一本地朝那只老鼠扔去,但都没有成功。最后,当他站起来拿着书准备朝它扔过去时,老鼠发出害怕的叫声。这使得马尔科姆逊越发想打中它,他用力地把书扔出去,狠狠地砸中了那只老鼠。它发出可怕的尖叫声,并回过头来凶恶地瞪了马尔科姆逊一眼,然后跑到椅背上,跳到警钟拉绳上闪电般逃跑了。灯摇晃着,不过,因为它很重,最终并没有翻倒。马尔科姆逊的目光紧跟着老鼠,借着灯光,他看到它沿着壁板的边缘跑了,然后钻进挂在墙上的画的一个洞里,那画上蒙了一层厚厚的灰尘,已经看不清它的真面目了。
“我早上可以好好看看它的藏身之地。”马尔科姆逊一边收拾地上的书一边说,“从壁炉数起,第三幅画那里,我记住了。”他一本一本地捡起地上的书,把它们摆好。“这本没有打中,这本没有,这本没有,这本也没有,对,是这本打中的!”马尔科姆逊捡起来看了看,他霎时惊呆了,脸刷地一下变得苍白,身子微微颤抖,喃喃自语:“是妈妈送给我的《圣经》,太巧了!”他坐下来继续看书,老鼠们又开始活动起来。它们并没有打扰他,相反,给了他一种很友好的感觉。在经过了刚才的事件之后,他已经无法再专心致志地看书了,经过几番努力,还是不行,他只好上床睡觉,这时东方已经露出鱼肚白了。
他睡得很沉但不安稳,老是做梦。快到中午的时候,登普斯特太太叫醒他,他有些心神不宁,几分钟之后才回过神来,他醒来后说的第一句话令这位老太太有些吃惊:“登普斯特太太,今天我出去后,请搬把梯子来,把画上的灰尘弄干净,尤其是从壁炉数起的第三幅——我想看看那上面究竟画的是什么。”
马尔科姆逊一直在树阴下看书,一直看到太阳快落山。这一天的学习进行得非常顺利,所有的难题都解开了。怀着愉快的心情,他去了威特汉夫人的“好旅客”旅店。有个陌生的客人和老板娘一起坐在舒适的客厅里,威特汉夫人介绍时,称他为“索恩希尔医生”。威特汉夫人的神情显得很不自然,而且这个医生又向他提出了一连串的问题,这一切都让马尔科姆逊感觉到,他的出现并非偶然,于是就开门见山地说:“索恩希尔医生,我很乐意回答你的问题,但你先要回答我一个问题。”
医生有些吃惊,但随后立刻笑着说道:“没问题,请问吧。”
“是不是威特汉夫人让您来这儿说服我?”
索恩希尔医生吃了一惊,威特汉夫人的脸也一下子变得通红,她把脸转了过去,不过,医生是个直率且反应很快的人,他随即直截了当地说:“是她安排的,不过她并不想让你知道。我想是因为我操之过急,让你察觉到了。她告诉我,她不希望你一个人住在那座房子里,而且,她认为你喝了太多的浓茶。事实上,她希望我劝告你不要喝茶熬夜了。我做学生的时候也是很用功的,我希望用我的亲身经历来劝告你,希望你不会见外。”
马尔科姆逊笑着伸出手来,说:“握个手吧,就像美国人那样,非常感谢你和威特汉夫人的好意。为了感谢你们的好意,我保证不再喝浓茶了,除非你让我喝,今天晚上我1点钟之前就睡,这样总可以了吧。”
“太好了!”医生说,“现在,跟我们说说那座老房子里发生的事吧。”马尔科姆逊迟疑了一下,便将前两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告诉了他们。威特汉夫人时不时地发出惊叹声打断他的话,当他最后讲到打到老鼠的那本书是《圣经》时,她忍不住尖叫起来,直到喝了一大杯加水的白兰地后,情绪才慢慢地平静下来。索恩希尔医生听着,表情慢慢变得越来越严肃,等他讲完,索恩希尔医生问道:“老鼠总是沿着那根警钟的拉绳逃跑吗?”
医生停顿了一下,说:“你知道那是根什么拉绳吗?”
“不知道。”
医生一字一句地说:“那是用来绞死法官判处死刑的犯人的绳子。”威特汉夫人的尖叫声再次打断了他的话,于是,他们只得想办法让她再次平静下来。马尔科姆逊看了一下手表,发现已经快到吃晚饭的时间了,他没来得及等她完全平静下来就先告辞了。
威特汉夫人缓过神来,便生气地对着医生吼叫道:“他一个人住在那里已经够受的了,为什么还要给他讲那么恐怖的事来吓他?”
索恩希尔医生回答道:“亲爱的夫人,我这样做自有我的道理。我是为了让他留意那根拉绳,不要无视它。或许是他神经高度紧张,或是学习过度——但我可以确定他的身体和心智都很健康,至少目前看来是这样的——才有了那些关于老鼠的故事,或是鬼怪的暗示。”医生摇了摇头,继续说:“本来我很想提议第一天晚上去陪他一起住的,但又怕他不高兴。晚上发生的事情可能是他因为害怕而产生的幻觉。如果真是那样的话,他可以拉那根绳子,那样可以发出警报,我们就可以及时赶到去帮他。今天晚上我会很晚才睡,并会提高警觉,随时注意他的动静。如果本切奇在黎明之前爆出大新闻,请不要感到惊恐。”
“哦,医生,你这是什么意思?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我的意思是,可能,很可能,我们今天晚上会听到从法官的房子里传出的大警钟的警鸣声。”医生说完就走了。
马尔科姆逊回到家,发现他这次比平时晚回来了一些。登普斯特太太已经走了——看来她确实很遵守他们的规定。他很高兴地看到,亮堂堂的房间被收拾得干干净净,壁炉里的火烧得旺旺的,灯也点得亮亮的。虽然已经四月份了,但是晚上还是比想象的要冷得多。窗外,风呼呼地刮着,越吹越大,预示着晚上很有可能会有一场暴风雨。他刚进屋后的几分钟,老鼠们的吵闹声停止了,但很快它们便又像往常一样开始闹了起来。听到吵闹声,他非常高兴,因为他再一次感觉到它们的吵闹声是友好的。这时,他又想起了那件怪事:只有当那只目露凶光的大老鼠出现时,它们才会停止活动,安静下来。他看书用的那盏灯已经点亮了,因为罩了个绿色的灯罩,天花板和房间的上方都是黑漆漆的。壁炉里的火光照在地板上,照在白色的桌布上,让整个屋子都笼罩在温暖、愉快的氛围中。马尔科姆逊坐下吃饭,他胃口很好,也觉得很放松。吃完饭后,他点了支烟,如往常般准备开始看书,不让任何事来打扰自己。他记得自己对医生的承诺,下决心要尽可能地充分利用时间。
这时,马尔科姆逊耳边回响起医生的话:“那是用来绞死被法官判处死刑的犯人的绳子。”他不由自主地走到壁炉边,抓起这根绳子,仔细地端详着。他感觉到它似乎有种可怕的魔力,他不禁开始琢磨,那些被绞死的到底是些什么人?为什么法官要把这么可怕的东西放在这里?他站在这里,晃动着的钟使拉绳来回晃着。突然,他感觉到拉绳在颤动,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它的上面爬一样。
马尔科姆逊本能地抬头看了看,只见那只大老鼠正在慢慢地朝他爬过来,还紧紧地盯着他。他慌忙丢掉拉绳,向后退了几步,嘴里咒骂着,老鼠转身又爬了回去,一下子就不见了。与此同时,马尔科姆逊听到,刚安静下来的老鼠们又开始吵闹起来。
这一幕让他不禁开始思索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突然想到还没有仔细看看他本打算要探究的那个老鼠洞和那幅画。于是他又点了一盏没有灯罩的灯,举得高高的,走到壁炉右边的第三幅画前。前两天晚上,老鼠就是从这里逃跑的。
他刚看了一眼,就吓了一大跳,差点儿把灯掉在地上,他的脸变得像白纸一样,没有一点儿血色。他的膝盖在发抖,前额也冒出大滴大滴的汗珠,他颤抖着,就像风中的杨柳树。毕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他马上定了定神,壮了壮胆,几秒钟后再次走到画前,举高灯,仔细地端详着那幅画,画面已经被擦得干干净净、清晰可见了。
画面上的人穿着一件紫红色的貂毛袍子,那是法官的制服。他的表情严肃冷酷,带有一点儿邪恶、狡猾和报复的意味,厚厚的嘴唇,红红的鹰钩鼻,看起来就像只凶猛的鹰,但面如死灰。画上的那个人双目炯炯有神,露出可怕的恶毒之意。看着看着,马尔科姆逊突然发现,那眼神竟然和那只大老鼠的眼神一模一样,他不由得浑身战栗。灯从他的手中滑落下来,他看见那只大老鼠正躲在画的角落里用恶狠狠的眼神看着他,其他老鼠又安静了下来。他又鼓起勇气,继续研究那幅画。
法官坐在壁炉右边的高背雕花橡木椅上,一根绳子从角落的天花板上垂下来,末端落在地板上。马尔科姆逊认出画中的背景正是他住的这个房间,不禁毛骨悚然。他觉得背后似乎有人,于是,他惊恐地环视了一下房间。随后,他又朝壁炉边看去,突然,他尖叫一声,灯又掉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