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链 The Necklace(第6页)
她却在极度惶恐的状态下呆呆地等了一整天。
洛塞尔先生晚上回来,脸色消瘦,有些苍白,他什么都没有发现,很失望。
“应该给你朋友写封信,”他说,“告诉她说你弄断了那条项链的搭钩,我们叫人修理。这样我们就有时间再继续找了。”
她在他的口授下写了这封信。
一周以后,他们所有的希望彻底破灭了。洛塞尔似乎年老了五岁,他说:“我们现在必须设法赔这条钻石项链了。”
第二天,他们拿着装那条项链的盒子,按照盒子里面的招牌到珠宝店去了。店里的老板查了许多账簿,说:
“太太,这条项链不是我店里卖出去的,我只提供了挂钩。”
于是他俩一家家首饰店逐一拜访,根据记忆,寻找和丢失的那条相同的项链,痛苦得几乎病倒。
他们在故宫街的一家小店里看到一串珍珠项链,觉得正像他们要找的。它价值四万法郎,店里可以三万六千法郎卖给他们。
他们恳请店老板三天内不要卖掉这条项链,并且讲好,如果原来的那条在二月底前找回来,小店就用三万四千法郎收买回去。
洛塞尔手里存有父亲留给他的一万八千法郎,剩下的就得去借。
他开始着手借钱了,向这个借一千,那个借五百,从这处借五枚路易斯金元,再从另一处借三枚。他签了许多借据,订了许多令自己破产的契约,和那些盘剥重利、不同国籍的放款人打交道。他毁了自己的前途,不计后果地冒险签上了自己的姓名。一想到将来要面对的苦恼,想到即将面临的黑暗和贫穷,想到物质生活的匮乏和精神生活饱受折磨的情景,他感到了恐怖,最终他还是走到那个珠宝商人的柜台边付了三万六千法郎,取走了那条新项链。
在洛塞尔太太把项链还给伏来士洁太太的时候,伏来士洁太太不悦地对她说:
“你该早点还给我,也许我会用到它。”
她没有像洛塞尔太太所担心的那样打开盒子来看。如果她看穿了这是个替代品,她会怎么想?她会说什么?她会把她当成一个贼吗?
洛塞尔太太尝到了穷人的困窘。从那一刻起她勇敢地打定主意,务必要努力偿还这笔骇人的债务,一定得还。于是他们辞退了女佣,搬了家,租了一间阁楼。
她渐渐知道了家务的艰辛和繁重以及令人厌恶的厨房琐事。她刷洗厨具,满是油垢的罐锅底子磨坏了她粉色的指甲。内衣和抹布都要由她亲自洗濯晾晒在绳子上。每天早上,她都要把垃圾搬运到楼下,再把水提到楼上,每走完一层楼梯,她就要坐在台阶上大口喘气。她穿得像一个平民妇人,她用手臂挽着篮子穿梭于蔬菜店、杂货店和肉店,与他们讨价还价,为了节省一两个铜元而不顾挨骂的危险。每月他们都要收回好些借据,同时还要立几张新的借据来延长还款的日期。
傍晚,她丈夫去替一个商人誊清账目,只能拿到一页两便士半的微薄报酬,而且要时常工作到深夜。
这种生活持续了十年之久。
在十年之末,他们居然还清了高利贷者连本带息的全部债务。
洛塞尔太太像是衰老了好多。她俨然成了贫苦人家那种强健、粗硬、能吃苦耐劳的妇人。头发凌乱地挽着,裙子歪歪地系着,双手红彤彤的,说话嗓音极其尖锐,用大盆的水冲刷着地板。但是有时候她丈夫到办公室去了,她独自坐在窗前,回想那个晚会,那个令她欣喜若狂的舞会,那时的她是那样美貌,那样快活。
如果她没有把那件首饰弄丢,她现在会是什么样子?谁知道?谁知道呢?人生是多么奇怪,多么变幻无常啊!极细小的一件事可以败坏你,也可以成全你。
一个周日,她正在香榭丽舍大街上散步,以消除一周工作的辛劳。这时她突然看到一个领着孩子的妇人,那正是伏来士洁太太,她仍旧那么年轻貌美,那么有魅力。
洛塞尔太太有些不好意思,该不该和她说话呢?应该的,当然应该和她说话,况且债务也已还清了,可以告诉她整个事情的经过了,为什么不去做呢?
她走了过去。
“早上好,珍妮!”
可那一位却一点也认不出她来了,被一个平民装束的妇人这样亲热地叫着令她感到很吃惊。
“但是……这位太太……”她支支吾吾地说,“我好像并不认识你……,你认错人了吧。”
“没错,我是马蒂尔德·洛塞尔呀。”
她的朋友尖叫起来。
“噢!……可怜的马蒂尔德,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是啊,自从我上一次见过你,我经历了许多艰难困苦,并且一切都是因为你……”
“因为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应该还记得曾经借给我一串钻石项链去参加部里晚会的事吧?”
“当然记得。怎么了?”
“哦,我把项链弄丢了。”
“怎么会呢?你早已还给我了。”
“我买了一条和你那个完全相同的还你的。过去的十年我们一直在拼命赚钱还债,直至现在,这一切对于我们多么不容易呀。我们没有钱……还好,最终还是还清了所有的债务,我也可以心安理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