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像的暗示与遗体(第1页)
影像的暗示与遗体
一
离开殡仪馆,我和夕见去了寺庙的墓地。但是,原本有母亲墓碑的地方已经建了别人的墓,我们只毫无意义地看了一下,一无所获。暮色笼罩着天空,我们开往“一位”,想找个房间住下,出来迎接的旅馆老板仍然担心着姐姐的情况。在那个雷雨之夜,我们搀扶着精神恍惚的姐姐回来,第二天早晨突然就结账离开了,主人担心也是正常的。我含糊地敷衍几句,主人看起来还是很担心,带我们走进上次住过的那个房间。
放好行李,我马上到一楼去洗澡。我想一个人静一静,必须好好思考一下筱林一雄的儿子——那个叫筱林雄一郎的人,到底是在什么方面有何关联?十五年前的交通事故与这个男人之间,有怎样的牵连?
可是,我左思右想,也找不到任何头绪。太久不回去,怕引起夕见怀疑,结果只能抱着疑问和困惑,出了浴室,穿上浴衣。
“……爸爸?”
我刚拿起浴衣腰带,隔门就听见夕见的声音。
“爸爸,回房间来。”
“怎么了?”
“回来就是了。”
我系上腰带打开门,夕见抓着我的袖子,转身就走。一声不吭地上了楼梯进了房间,夕见“砰”的一声关上门,回头看着我。就像在说“要有思想准备啊”,两眼直直地盯着我,一眨不眨。
“我注意到了。那个人——”
听到下一句的瞬间,我全身的血液仿佛喷涌而出。
“那个人,可能来过店里。”
那个男人和夕见只见过一次。就是那个男人出现在“一炊”那天。不过,之后夕见应该没再见过他。雷雨之夜,那个男人出现在雷场,夕见应该也不知道。第二天早晨,彩根用数码相机拍到的遗体面部的照片,夕见也没看。刚才在殡仪馆,只有我看到了遗像,夕见一直在副驾座位上等我。可是,死去的那个男人曾经来过店里这个事实,夕见到底是如何注意到的呢?
“看这个!”
在矮桌边屈膝跪下后,夕见拿起放在桌上的单反相机。显示屏上是在“一炊”店内拍摄的照片。银行分行副行长江泽先生坐在双人餐位上,张开嘴笑着。是那天的照片。筱林雄一郎出现在店里那天——不,不可能。那天晚上,夕见在店里没用过相机。而且,当天江泽先生坐的不是双人桌,而是四人桌。
“这里,入口处。”
夕见用指尖点着江泽先生的肩头位置。照片上有入口处的玻璃门,门外的昏暗小路上,有一个人,女性。她并没有要进店的样子,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眼镜后面的双眼看向这边。原来夕见说的并非筱林雄一郎,我这才放下心,可只放心了几秒钟而已。
“等等,这是——”
我将脸贴近画面。照片里的人戴着眼镜,而且有点儿聚焦不准,眉眼看得不是很清楚。但是,那令人印象深刻的鼻梁,越看越让我觉得,那不是别人,只能是太良部希惠。
“我也很吃惊。我就是随便翻翻自己之前拍的照片,结果发现了这个。”
“什么时候拍的?”
夕见指指相机屏幕一角,那里显示着拍摄日期。时间是二十点三十三分,日期是今年的十一月八日。正好是筱林雄一郎打来电话的一周前。
“爸爸……不知怎么,我有点儿害怕……希惠为什么偷看咱家的店?她来干什么?”
我当然也不知道。肯定是发生了什么。筱林雄一郎了解十五年前发生的交通事故真相。他知道我们在阳台种了蓟花,也知道蓟花成了交通事故的原因。他知道夕见与此有关,也知道我一直在隐瞒。那个男人向我勒索金钱,威胁说如果不给钱就将一切告知夕见。而且,在他实施威胁的一周前,希惠站在我家店前,朝里窥视。
“希惠,当时应该看到了我的脸吧……”
正如夕见所说,如果照片上的人确实是希惠,那么,她在我们来到这个村子之前,就已经记住夕见的脸了。不,不只是夕见,因为我也一直进出厨房上菜,也可能被她看到了。但是,我们来到这个村子,初次与她在雷电神社交谈时,之后在雷雨之夜向她求救时,她都装作不认识我们。我们谎称是编辑、撰稿人和摄影师,她也佯装相信。
——什么都,死了好了。
我将父亲留下的文字摆到黑泽宗吾和长门幸辅面前,之后,在礼拜殿旁,我听到希惠这样自言自语。这句话,一直在我心中挥之不去。因为,相比于那句话本身,她说话的语气,显然不是针对案件的采访者。自己是不是被她发现了真实身份?在那之后我也曾暗自害怕。看来,果然如此。不,本来从开始就不可能骗过希惠。不管我们说假名字,还是递上假名片,我还好,她不可能不注意到姐姐。
“为什么希惠要假装不认识我们呢?”
要思考这个原因,最终还是只能回到以下这个疑问。希惠为什么站在我家店门口呢?这件事,她不想被人知道。所以,她才装作不知道我们的真实身份——不,等等。
站在店门口的女性。
盯着数码相机的画面,我搜寻着记忆。那是悦子去世后不久,百日忌辰的次月,也就是十五年前的十一月。我带着夕见逃离了那间公寓,刚刚开始住在如今的家。悦子的死和交通事故的真相——我抱着被活埋在这两件事之中的心情,每天往返于二楼住宅和一楼店面间。不记得是十一月的哪一天了。一天晚上,我帮着父亲准备菜品,朝布帘缝隙看了看,发现门口有一个女人的身影。在敞开着的玻璃门前,当时在大厅做兼职的西垣女士正和她说着什么。西垣女士一脸困惑,我看得很清楚,心中马上闪现悦子的交通事故。当时,我对一切都过于敏感,对任何人的言行都反应过激。心里总是担心别人是不是知道事故真相?是不是来探听什么?始终被不安的情绪困扰。那天晚上也是如此,当我回过神儿来时,已经走出厨房,横穿大厅,来到那位戴眼镜的女土跟前。是的,她戴着眼镜。
我问她有什么事,结果我一问,她才注意到我站在旁边,迅速背过脸去,接着往回走。我还没来得及再次打招呼,她已经远远地走在店外小路上。西垣女土对我说,“见她好像迟疑着进来还是不进来,我就出去打了招呼。”西垣女士脸上还留有困惑的神情。
“然后,她问我‘这家店是一家人开的吗?”,我说是的。她接着问“家里都有什么人啊?’,这我就很为难了。”
西垣女土之所以觉得为难,当然是因为那时悦子才去世不久。
“我怎么也不能将老板家这件事告诉陌生人呀。”
当时,大家最终判断,可能有人想在附近开饮食店,来打听一下其他店面的情况。当时西垣女士觉得有道理,我的不安也稍微缓解,十五年来,我几乎都忘记了这件事。一直到现在这一瞬间,我的脑海中从未再浮现过这幅画面。可是,如今这样重新审视记忆,竟感觉如此相似。当时,只是一瞬间,我在跟前看到了她的脸。如今,我无论如何都觉得那张脸就是我们离村后十五年未见的希惠,那天去店里的就是十五年前的希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