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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台湾蔬果恩仇录一个蔬果爱好者的不消化感言(第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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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蒜,你是葱吔!”我愤愤不平:“你太压抑了!谁规定我们要接受别人的情绪垃圾,把我们当厨余桶还是堆肥箱?你要学会回击,别忘了你是葱,冲冲冲!”

这下不得了,我的话不知刺中四万八千个旧伤的哪一个伤口,葱竟泪如雨下。接下来的谈话注定我从此成为她的心理医师,而她每次躺上砧板就如同躺在提花布沙发一般,滔滔倾诉一根葱的伤心往事。

“冲……”葱啜泣:“苏贞昌根本不爱我们!”

我糊涂了,这是什么跟什么呀!政坛上闪闪发亮的“电火球”县太爷怎会惹上葱?

“电火球也不爱吃葱啊?”我问。

“不是,”葱脱掉一层小背心,话说从头:“当年,我跟菊、莲、兰是结拜姊妹,一起到台北闯**,现在她们都出头了,分别在总统府、劳委会、客委会当吉祥花,只有我……只有我还在基层!”

“慢着!”我那喜欢抽丝剥茧的瘾头来了:“她们是花,你是葱,怎能相比?”

“反正我什么都不能跟人比!”葱眼眶含泪,说出她的委屈:“菠菜、A菜、小白菜说我不是正统‘叶菜族’叫我去找大蒜。大蒜一向单兵作业独来独往,叫我去‘爆香组’。我一到那儿就哭了,姜、蒜头、辣椒都是狠角色,他们嫌我婆婆妈妈,叫我去‘点缀组’。可是你想也知道,芫荽那个人怎么可能容得下别人?他叫我去投靠干哥洋葱。洋葱跟番茄妹妹打得火热,劈头就训我:‘我们俩长得也太不像了点儿,哪!给你一张名片,去找这个精神科医师谈谈!’我走投无路,想到说不定菊、莲、兰见过世面能帮我找个落脚处,没料到她们异口同声说:‘我们是花哪,会议桌上长官面前的盆花冒出几根葱能看吗?我们常常上电视不能不注意形象!’我死了心不再找她们,忽然想,不如去‘盘饰组’试试,说不定交上好运。你知道盘饰组比较没有‘菜籍’观念,蔬、果、花都有,算是比较自由开放的。我去应征了,他们对我很和气,可是……可是……”

葱哭得很伤心,我问:“可是什么?”

“他们说我的体味太重不适合排盘!而且,就算不考虑这点也很难找到工作机会,你知道,莴苣家族包去百分之九十工程,剩下的被石斛兰、柳丁、柠檬、胡瓜瓜分了。听说最近芭乐透过关系想取代柠檬的位置,可见盘饰组政商关系复杂也不是一块净土。经办的秘书私下劝我认命回爆香组,忍一忍就退休了。可是,可是我真的不愿意一辈子被爆香!我也是有梦最美的,为什么‘希望’都不来相随?”

“唉!确实蛮心酸的!”我说:“难道没别的办法?”

“有,”葱说:“就是出名,在台湾,只要出名就能出头。一辈子尽责守本分的无名氏只会被牺牲掉,他们把你吃光抹挣还嫌你不好消化碍胃!”

这也是事实。可是,这关苏贞昌啥事?

“如果他选我当吉祥植物,我不就翻身了吗?‘昌’音似台语‘葱’,可见我跟他很有缘。偏不用,硬要台语‘昌’对应台语‘冲’,叫什么冲冲冲!媒体还取‘电火球’绰号,我不明白电灯泡有什么好炫耀的!总归一句,我注定是个失败者……”

葱说到伤心处,不禁掩面痛哭:“我想烧炭自杀,可是一到‘BBQ组’就被青椒、洋葱赶出来。想干脆看破红尘算了,可是出家人也不吃葱啊!心灵导师,你说我该怎么办?”

真是太悲苦了,没想到葱累积这么深的挫败意识,令我想起杜斯妥也夫斯基《被侮辱与被损害者》。既然被叫“心灵导师”,好歹得想个办法出来。

“你要不要找‘有力人士’帮你扭转扭转?”我说。

“谁?”葱问:“你指三重埔大哥吗?”

“不是,现今白道比黑道好用哩!听说南港区山猪窟附近有哲人出没,你去求他主持正义吧!”

“他行吗?”

“行,他什么都懂!”

“也……什么都对吗?”葱问。

“这个,”我很难回答:“至今没听他承认自己有错,所以应该是什么都对吧!”

葱的表情充满疑惑,嘴上说她会找时间去挂号,听取哲人高见。

光阴似箭,我成天瞎忙,好一阵子没跟葱联络。某日行经街头,忽然听到有人喊“心灵导师”,寻声望去,路边小摊正在滋滋地煎葱油饼,摊上一束粉葱向我招手。街头相遇两人分外欢喜,我看她打扮得香喷喷的,气色不错,特别赞美一番。

“还可以啦,”葱有点腼腆:“他对我不错!”

“谁?”我没弄懂。

“就是他呀,一葱的脸羞得一阵酥黄:‘面粉啦!’”

“哦!那真是太好了,恭喜你终于找到心灵归宿。”

也因此,我在听取她与面粉“你侬我侬”的恋爱故事后,问她到底有没有去找哲人申诉?她说她那阵子好盲目哟!别人给什么建议就去试;还没到南港,半路上听说哲人什么都懂就是不懂农业,而且求见的大官大老板从南港区排队到信义区一〇一大楼,“你算哪根葱?”有人骂道,葱被羞辱当场哭哭啼啼,一位好心的消息灵通人士可怜她的处境,建议她去台北地检处按铃控告,葱问:“可是……告什么?”灵通人啐了一口:“你怎么葱头葱脑的!告他侵犯‘葱权’啦、毁谤啦都可以!”“……告告告谁?”葱问。“爱告谁就告谁,反正那个铃狠狠地给他按下去就对了。”

“司法途径不是小小一根葱走得起的!”葱哀怨地说。

常言道:天无绝人之路,葱在同一天既体悟司法途径狭窄又得到柳暗花明的机会。她摸出干哥哥洋葱给的那张名片,想去找精神科医师讨几粒忧郁药撑一撑。

那位医师就是小麦——有自虐倾向的小麦,任何人看到一个医师因受不了累积太多负能量而把自己磨成一滩面粉发泄都不忍再向他吐苦水,葱一时母性发作,裹着面粉痛哭,喃喃念着:“小麦弟弟!振作点儿,不要放弃!”就在这会儿,一股诱人的香味传出,葱油饼诞生了。

“即使是一棵小小的葱,也有属于她的天地吧!”葱说。

我很感动,紧紧抱住她:“你真了不起!这个社会快被大官大老板玩完了,从你身上我看到市井小民的坚毅力量,谢谢你给我上了一课!”

从那天起,我的餐桌上常常出现葱油饼的倩影,而葱也正式成为我的心灵导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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