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狐(第10页)
“我和耐妮要结婚了。”
班福德让刀子从她柔弱细瘦的手指里落下,好像她这辈子再也不打算拿起刀又吃饭了。她毫无表情的红肿眼睛直直地瞪着。
“你们要干什么?”她喊道。
“我们要结婚了,是吧,耐妮?”他转脸朝着玛奇。
“反正你是这么说的。”玛奇只简短地说了一句,却十分苦恼地红了脸。她觉得一口东西也咽不下去了。
班福德就像一只被枪打中的鸟儿,像一只小小的、可怜的、病病歪歪的鸟儿那样看着她。她注视着脸涨得通红的玛奇,她受了创伤的灵魂全部都流露在她的脸上了。
“不行!”她力不从心地喊道。
“完全行。”那个兴高采烈、得意扬扬的年轻人说。
班福德把脸转了过去,好像桌上的食物叫她恶心。她就这样呆呆地坐了很久,好像得了病似的。然后她一只手撑着桌子边站了起来。
“我永远不会相信,耐妮!”她喊道:“这件事是绝对不可能的!”她的声音含着委屈和苦恼,也有一丝灼热的怒气和绝望。
“为什么?为什么你不相信这件事?”年轻人问道,像天鹅绒一样光滑而轻柔的声音里隐藏着傲气。
班福德睁大了呆滞的眼睛望着他,好像他是博物馆里的陈列品。
“噢,”她懒懒地说:“因为她决不会做这样一个大傻瓜。她的自尊心不会丧失到这种地步。”她的声音冰冷而凄凉地传了过来。
“她怎么丧失自尊心了呢?”小伙子问。
班福德透过眼镜毫无表情地凝视着他。“我是说,如果她的自尊心还没有丧失的话。”
在她透过眼镜那样呆滞而长久的注视下,她的脸变红了,变成血红色。
“我一点也不懂你的话。”他说。
“你大概是不会懂的。我也不指望你能懂。”班福德说,她的语调温和而漫不经心,这使她的话更带有侮辱性。
他僵直地坐在椅子上,满脸通红,瞪着灼热的蓝眼睛。他的眉际出现了隐约的杀气。
“呵,她完全不知道自己陷进什么处境了。”班福德说话的声调是哀怨的,飘忽不定的,侮辱人的。
“这件事和你到底有什么关系?”小伙子发火了。
“至少要比这件事对你的关系大。”她又哀怨又狠毒地说。
“呵,是这样?我可一点儿也看不出来。”他气急败坏地脱口而出。
“对了,你是看不出的。”她又飘忽不定地回答说。
“反正,你们争来争去是没用的。”玛奇掀开额上的头发,粗野地站起身说。她一把抓起面包和茶壶,迈着大步到厨房里去了。
班福德呆呆地伸出手指抚一抚额头,又掠了掠头发,便转身上楼去了。
最后他站起来,带上枪,跨着大步到田野里去了。直到午餐时刻他才回来,脸上恨意未消,举止却很有礼貌。谁也没有讲什么正经话。他们带着固执的疏远态度,坐成一个三角形,每人守住桌子的一个角。下午他带着枪又出门了。天黑的时候他带回来一只兔子和一只鸽子。整晚他都没有出门,但是几乎没有开口。他火冒三丈,认为他受了侮辱。
班福德的眼睛是红肿的,她显然哭过。但是她的举止比以前更加疏远和高傲。当他偶尔讲一句什么话的时候,她转过身来听的样子,就像他是个流浪汉,或者那一类专门打扰别人的下等人。这使得他怒不可遏,气得蓝眼睛都变黑了。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但是他开口说话的时候,仍然没有忘记用客客气气的语调。
在这样的气氛下,玛奇却如鱼得水,显得很活跃。她脸上带着淘气的微笑,显得很高兴的样子坐在两个敌手中间。这天晚上她连吃力地做着钩针活计时的样子也是踌躇满志的。
小伙子上床以后还听见两个女人在她们的房间里说着话,争论着。他从**坐起来,伸长了耳朵想听听她们说的是什么。但是距离太远了,他什么也听不清。不过,他还是能听出班福德说话时流水般的悲哀声调和玛奇深沉得多的声音。
夜晚宁静而寒冷。屋外,巨大的星星挂在松树梢头闪烁发亮。他侧耳细听,听见远处有只狐狸的尖嗥声和农庄上的狗狺狺的应答声。那都不是他想听见的声音。他想听两个女人的谈话。他蹑手蹑脚下了床,站到门前。还是只能听见原先那些声音。他非常非常小心地拨开了门闩。他过了好久才轻轻地打开了房门。于是他偷偷地走到过道里。旧橡木地板踩在脚底下是冰凉的,而且咯吱咯吱响得要命。他小心翼翼地爬上唯一的一级楼梯,沿着墙壁向前走,一直走到她们的房间外。他在那里屏住气息仔细地倾听,班福德的声音说:“不,我简直受不了,要不了一个月,我就会死掉的。当然,你要的就是这个,这就是他的目的,把我送进坟墓。不,耐妮,你要是当真做出嫁给他这样的事来,你就绝对不能住在这里了。我受不了。我没法和他住在同一幢房子里。噢!我闻见他衣服上的气味就要吐。他那张红脸盘真叫我恶心。他坐上桌子,我就吃不下饭。我真是个傻瓜,居然让他住下。无论什么人一辈子绝对不应该做一件好事,任何一件好事最后总是像飞镖一样飞回来,打到你自己的脸上。”
“唉,谢天谢地。他走了就再也别想回这座房子来。他在这儿的时候我心里真难受。而且我什么都明白,我明白他只是在盘算从你身上可以搞到些什么好处。我明白这就是他的全部目的。他是个饭桶,不想干活,以为可以靠我们养活他。可是他休想让我养活他。假如你想做这样一个大傻瓜,那是你自己的事。过去他住在这里时,伯吉斯太太很了解他。那个老头从来没有办法让他正正经经地埋头干活。他一有机会就带着枪出去了,就跟他现在在这儿一样。什么活都不干,只知道打猎!唉,我最讨厌这个。你不知道你干了些什么,耐妮,你不知道。你要是嫁了他,他会搞得你像个大傻瓜。他会扔下你,害得你进退两难,他一定会走掉的,他要是没法从我们两人手里拿到贝利农庄的话。——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只要我还活着,他就休想走进这座房子。我知道最后会搞成什么局面。马上他就会以为他是我们俩人的主子。你看,现在他已经认为他是你的主子了。”
“可是他并不是呀。”耐妮说。
“反正他以为他是。他想要达到的就是这个目的:跑到这里来当主人。嗯,想想看!我们俩人搞到了这块地方,为了什么?难道就是为了让一个讨厌的红脸盘小伙子,让一个臭长工来指挥我们,吓唬我们吗?噢,我们让他住下真是犯了一个错误。我们本不应该降低我们的身份的。何况我当初为了不让当地人把我们拖到他们那样低的水平,还曾经和他们做过那么坚决的斗争呢。不,不能让他到这里来。到那时,你瞧——他要是搞不到这座农庄,就会跑回加拿大或者什么别的地方去,就像他这辈子没有认识你一样。而你呢,就会完全被他毁了,被他当傻瓜耍。我心里明白,从今以后,我再也过不上安生日子了。”
“我们可以告诉他,叫他不要到这里来。我们可以那样告诉他。”玛奇说。
“不用你麻烦了。他走的时候由我去对他讲。我还有些别的话要对他讲哩。只要我还能说话,还有一口气,就不能让他为所欲为。噢,耐妮,你一向他屈服,他就会看不起你的。这个可恶的小畜牲就会看不起你。我一点不相信他。哪有猫儿不吃腥的?他太狡猾了,太狡猾了。他专横霸道,自私自利到了极点,冷酷得像块冰。他的全部打算就是要利用你。等你对他没有用处的时候,到那时我才可怜你呢。”
“我觉得他还不至于坏到那种地步。”玛奇说。
“那是因为他现在正在讨好你。不过,你要是经常和他在一起,就会发现的。啊,耐妮,想到这个我就觉得难过。”
“哦,反正这件事和你没关系,吉尔,亲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