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狐(第18页)
他走了。上尉心神不定地喝了一杯杜松子药酒。亨利设法借到一辆自行车。他离开营房已经是正午十二点钟。他得骑六十英里潮湿泥泞的道路。但是他根本没想到要吃点东西,跨上自行车就出发了。
玛奇在农庄上正忙着干一件她已经干了一段时间的活儿。在窝棚尽头的河岸上长着一片苏格兰枞树,在这条河岸上还有一道篱笆,把长满金雀花丛的草地隔成两块。这片枞树最靠边上的一棵完全枯死了——还在夏天,它就枯了,现在它的全部针叶都已枯黄,在空中瑟缩着。这棵树不算很大,而且它完完全全枯死了,所以玛奇下了决心要砍掉它。虽说不允许她们砍掉任何一棵树,但是在薪柴极其匮乏的日子里,这棵树可以提供多么好的木柴啊。
最近一个多星期,她经常去偷偷砍几下树干,隔些时就去砍上五分钟,砍在树干底下挨近地面的地方,好使别人看不出来。她没有用锯,因为只有一个人,使锯太费力了。现在这棵树底部已经豁开了一道大口子,好像只靠它的一根树筋支撑着,随时都会倒下似的,但是它还没有倒下。
“我怕这棵树会打在棚子上,那我们就得费好大的功夫去修理它。”班福德说。
“噢,我想不会的。”玛奇直起身子,用胳膊擦了擦发热的前额。她的脸涨得通红,眼睛睁得又圆又大,显得有点怪,她张开嘴,露出两颗洁白的门牙,样子很特别,几乎有点儿像兔子。
一个穿着黑大衣、戴着圆顶礼帽的矮胖男人穿过院子晃晃悠悠走过来。他面色微红,胡须雪白,有一双小小的浅蓝色眼睛。他不太老但是很神经质,走起路来迈着小碎步。
“爸爸,您说呢?”班福德说,“您觉得它倒下来会打在棚子上吗?”
“棚子上?不会的。”老头儿说,“它不可能打着棚子,你还不如说它会打着篱笆呢!”
“篱笆一点儿也碍不着。”玛奇扯着她的尖嗓门儿说。
“我又错了!”班福德说。她把一绺乱发从眼睛上掠开。
那棵树好像是靠自己的一根树筋连接着,歪歪斜斜地站在那里,风一刮就嘎吱嘎吱地响。这棵树长在两块草地中间的一条干涸的河沟边。岸上有一条篱笆蜿蜒曲折地通到小山坡上的树丛边。那儿有几棵树长在靠近棚子和通到院子的大门旁那块田野的角落上。在大路上又岔出一条杂草丛生、印着车辙的便道,横穿过宽阔得让人厌倦的牧场,直通这扇大门。便道上还有另外一道东倒西歪的篱笆,那是用一些开裂的细长木棒钉在隔好远才竖着一根粗短笔直的木桩上的。这三个人站在那棵树背后,正好在院子大门上面盖着棚子的草地的边角。农庄的房子很整洁地坐落在院子对面的一座青葱的小花园里,有两面尖峭的山墙和一个门廊。一个面色红润、肩上披着红色羊毛大围巾的矮胖老太太走出了屋子,站在门廊下。
“树还没有倒吗?”她用又尖又细的嗓音叫道。
“它正在考虑这件事呢!”她的丈夫喊道。他对两个姑娘说话总是带点嘲弄和讥笑的口吻。玛奇不太愿意当着他的面继续砍下去。而他呢,平时连弯腰从地上拣根小棍来都懒得干。他像他女儿一样,总是抱怨他的肩膀上的关节炎又犯了。所以在这个寒冷的下午,三个人就这么默默地在靠近院子不远的角落里站了一会儿。
他们听见远处的一扇大门响起拍门的声音,都伸长脖子去瞧。远处有个人站在对面那条横插过来的岔道上。他正在重新跳上自行车,通过坑洼不平的草地,歪歪斜斜地向这边骑来。
“不可能。”班福德说。
玛奇伸长脖子瞧着。只有她一个人认出了那个穿军服的人。她的脸红了,但是没有说话。
“唉,我看不像是杰克。”老人睁大了白睫毛下的、蓝色的小圆眼睛使劲瞧着。
只过了一会儿,自行车就东倒西歪地来到了他们看得清的地方,骑车人在大门口跳下了自行车。那是亨利,他的脸被汗打湿了,满脸通红,沾上了污泥。他简直浑身上下都是泥。
“啊!”班福德似乎有些恐惧地叫起来,“那是亨利!”
“什么?”老头儿喃喃问道。他说话很快,咬字不清,喜欢自言自语,还有点儿聋。“什么?什么?是谁?你说是谁呀?那个小伙子?是耐妮的那个小伙子吗?噢,噢!”于是他红润的脸和白眼睫毛都挂上嘲弄的微笑。
亨利抹开了搭在冒着热汗的前额上的湿头发。他已经瞧见了他们,听见了老人说的话。他的灼热的年轻脸庞似乎在寒冷的暮色中燃烧起来了。
“哦,你们全在这儿!”他说着就突然发出了他那种小狗般的笑声。他骑自行车骑得浑身发热,头昏脑涨,简直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了。他把自行车靠在篱笆上,并不穿过院子,而是直接爬过角落上的篱笆,来到沟边的岸上。
“噢,老实说,我们可没有想到你会来。”班福德简单明了地说。
“嗯,我看是这样的。”他眼睛望着玛奇说。
她站在一边,身子松弛,弯着一只膝盖,手里的斧头朝下拿着,任斧锋垂到地上。她的眼睛睁得很大,显得空落落的,上唇又张开了,露出无路可逃、吓得发呆的兔子一般的神色。她从看见他那张发亮的绯红脸膛时开始,就再也无力抵抗了。她一看见他的头似乎向前探着的样子,马上就像全身被人捆住一样束手无策。
“喂,是谁呀?到底是谁呀?”爱讥讽的老人带着微笑喃喃地问道。
“是格伦费尔先生呀,您听我们讲过他的,爸爸。”班福德冷冰冰地说。
“听你们讲起过吗?这话倒不假,我整天听见你们简直没谈过别的事。”老年人脸上挂着奇怪的嘲笑咕噜道。“你好!”他添了一句,突然把手伸给亨利。
小伙子非常吃惊地和他握了握手,然后两个人就分开了。
“你是从萨尔斯伯里平原骑自行车来的吧?”老人问道。
“是的。”
“哼,道儿可不近呀。骑了多少时间?时间不少吧?我想可能骑了好几个钟头吧。”
“将近四个钟点。”
“嗯?四个钟头!跟我想的差不多。那么你什么时候回去呢?”
“我可以待到明天傍晚。”
“到明天傍晚?噢。嘿!姑娘们不知道你要来吧,是吗?”
“你在这里干什么?”他用柔和有礼的口气问,“在砍树吗?”
玛奇好像出了神,似乎没有听见他的话。
“是的,”班福德说:“我们砍了一个多星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