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牧师的女儿们(第9页)
“嗯。”杜伦特回答。
“圣诞晴,坟头儿多。[10]”另一个人叨念起一句谚语来。
杜伦特闻之笑起来,一笑就露出小尖牙来。
罐笼降了下来,这群人排上了队。这时杜伦特发现打了眼儿的笼拱顶上有雪花儿,心中一阵高兴。他幻想着:雪花儿下井走一遭是否也很开心。可是,这些雪花转眼间就跟污泥水混在一起变成了黑泥汤子。
他喜欢自己身边的一切,因此常常面带微笑。可这微笑下面却藏着许多怪想法儿。
升上地面后他几乎感到眼晕,因为雪光刺眼的缘故。顺着井台边走过,把灯交还给办公室后,他再一次置身于开阔的空间中,白雪的世界在闪亮,他情不自禁笑了。黄昏的天光下,两边的山峦呈现出淡青色,树篱则看上去凋敝暗淡。铁路中间的雪地让行人踩得一塌糊涂,一路上尽是赶路归家的矿工们黑黑的身影。但在他们前方,远处的积雪仍旧平缓,一直铺展到黑墙一般的矮灌木丛边上。
西半天上呈现出一抹粉红,一颗巨星朦朦胧胧地高悬空中。脚下矿区的灯光[11]一片暗黄,照亮了四周的建筑。老阿尔德克罗斯村那边,一排排房屋中流曳着灯火,在淡青的暮色中明灭。
杜伦特走在矿工们中间,心中充满了生机和喜悦,大家都因为有了这场雪而兴冲冲地打开了话匣子。他喜欢和他们在一起,喜欢这雪白的暮色世界。走到园门,他停下脚步,看到路基下方家中的灯光辉映着沉静淡蓝的雪地,他的心不禁微微发颤发热。
十
铁道边大门旁的栅栏上开着一扇小门,他锁了这扇门。现在他开门时注意到从厨房里射出来的灯光一直照到外面的灌木丛和雪地上。他想,这是一支蜡烛,怕是要点到天黑才换上油灯吧。他顺着陡径滑到平地上,他喜欢在平缓的雪地上首次留下脚印儿。随后他才穿过矮灌木丛走向家里。屋里的两个女人听到他在屋外的刮板[12]上刮沉重的靴子底,又听到他开门时的说话声。
“妈,靠点蜡能省几滴煤油?”他喜欢亮点儿的油灯光。
他放下瓶子和盛午饭的布包,正要把大衣挂在洗涤间门后,露易莎出来了。他吃了一惊,随之笑了。
他眼睛里刚刚露出笑意,便忽地沉下脸来,他害怕了。
“你母亲刚刚出了点事儿。”她说。
“怎么回事?”他大声问。
“在园子里。”她说。他手持外衣犹豫片刻,然后挂上,转身进了厨房。
“她上床了吗?”他问。
“上了。”露易莎小姐说,她发现很难骗过他。他默不作声,走进厨房,沉沉地坐在父亲那把旧椅子中,开始脱靴子。他的头挺小,形状很漂亮。那头棕发,长得密实而硬挺。这副样子,无论出什么事,看上去都显得快活。他穿着厚毛头布裤子,散发着井下的腐臭味,换上拖鞋后,他拎着靴子进了洗涤间。
“是内伤。”她回答。
他来到楼上,母亲见他来了,显得还算平静。露易莎能感到他的脚步在震动着楼上卧室的泥灰地。
“您干什么了弄成这样?”他问。
“没什么,孩子,”老妇人艰难地说,“没什么。你别担心,儿子,比起昨天和上周来,今儿个的事儿真不算什么。大夫说我伤得不太厉害。”
“您干什么来着?”儿子问。
“我正拔一棵白菜,我猜是劲儿使过了。因为,哦,真疼啊——”
儿子赶紧看她一眼。她忙挺了挺身子。
“可是谁又不会说疼就疼一下子呢?每个人都会有这种时候,孩子。”
“可是,伤哪儿了?”
“我也不知道,”她说:“不过我猜没什么大不了的。”
墙角里的大灯罩着一个墨绿色灯罩,幽光中看不清她的脸。他此时真是百感交集,吓得浑身缩成一团,眉头紧蹙。
“您干嘛要为棵白菜拼老命呢?”他说,“地都冻得硬邦邦的,你还拔呀拔的,非要了你的命不可。”
“反正得有人去干这个。”她说。
“那也不能把自个儿弄伤了呀。”
这些等于白说。
露易莎在楼下听得一清二楚,心不由地沉了下去。看起来这母子二人是争不出个所以然的。
“你真以为没什么大不了的,妈?”沉默片刻后他又恳切地问。
“是没什么大不了的。”老妇人痛苦地说。
“我可不想让你——你——受——受罪,你知道的。”
“去吃饭吧。”她说。她知道她活不长了,而此时又疼得厉害。“他们是在娇惯我呢,是看我老了才这样的。露易莎这姑娘不错,她快把饭做好了,你赶紧下去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