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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太阳(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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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太阳

邱益鸿译

“带她去晒晒太阳吧。”医生们说。

尽管她本人对晒太阳心存疑虑,不过还是听从安排,带了孩子、保姆和母亲漂洋过海。

轮船要到午夜才起航。她的丈夫陪她在船上待了两个小时,孩子已经被弄上床睡觉了。乘客们在陆续上船。这是一个漆黑的夜晚。哈得孙河在浓重的夜色中上下翻腾,浪花飞溅,波光粼粼。她倚着船舷,低头沉思:这就是大海,深邃得超乎人之想象,满载着沉甸甸的世事沧桑。此时此刻,大海仿佛那条长生不死、制造混乱的长蛇,时起时伏。

“要我说,咱们这样分来分去真的不好。”她的丈夫站在她的身旁说:“真的不好,我不喜欢这样。”

他的口气怯生生的,顾虑重重,仍抱着一丝最后的希望。

“是的,我也不喜欢。”她干巴巴地应道。

她记得他俩,就是她和他,不知多么渴望能够彼此分开啊。想到就要各在一方,她的感情泛起小小的涟漪,然而这恰恰使得那根深埋在她心中的铁条戳得更深了。

他俩看着熟睡的孩子,做父亲的眼睛都湿润了。可是,眼睛潮湿已经起不了作用,起作用的是习惯那潜伏的、如铁一般的韵律,是那些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养成的习惯;起作用的是那个根深蒂固的力之节拍。

可是,在他俩身上——他身上的,抑或她身上的——那力之节拍都绝非善物,就像两台运转速度不同的引擎,互相碰撞。

“送客的上岸啦!上岸啦!”

“莫里斯,你得走了!”

她暗自思忖:对他来说是上岸,对她而言却是出海!

船徐徐离岸,他站在午夜死气沉沉的码头,挥舞着手帕。他只是众多送客中的一个。众多送客中的一个而已!是啊!

渡船像一只只硕大的盘子,上面堆了层层的小灯,还在哈得孙河面上摇摇晃晃地行驶着。黑漆漆的河口那儿肯定就是拉卡瓦纳车站[55]。

轮船缓缓走着,哈得孙河似乎永无止境。终于他们抵达了巴特里[56],那儿已是灯火阑珊了。自由女神气咻咻地高举着火炬。耳边传来海浪的拍击声。

尽管大西洋灰若熔岩,但她总算到了太阳底下。她甚至弄到了一幢房子,可以俯瞰蔚蓝的大海,还带着一个硕大无比的花园,或者说葡萄园,葡萄丛、橄榄树随处可见,陡峭的梯田一层一层从高向低延伸到平坦的海滩;园中有许多隐秘处所,下方洼地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柠檬林和一些不易被人发觉的碧绿水潭;还有一个岩洞,一泓泉水从中汩汩流出,希腊人来这里之前,古锡库尔人[57]曾饮过此水;一只灰羊拴在一座古坟边,肚子饿得咩咩直叫。园中飘着含羞草的香味。远处是白雪皑皑的火山。

她眼中的这一切都挺赏心悦目的。可是它们都是外在之物。她其实是无动于衷的。她就是她,一如既往,满肚子的恼火和沮丧,觉得没有一样东西是实实在在的。孩子搞得她无比烦躁,找不到一刻安宁。她觉得自己担负着一副沉甸甸的担子,要对孩子的一举一动负责,就好像孩子的每一次呼吸她都要负责似的。这种心态对她自己、对孩子,乃至对任何有关人士来说,都无疑是一种折磨。

“我说朱丽叶,医生叫你到太阳下躺一躺,不要穿衣服,你干吗不听呢?”她的母亲说。

“我自有分寸。你想要我的命啊?”朱丽叶气鼓鼓地回嘴道。

“要你的命,这话怎么说的!我这可都是为你好哇。”

“看在上帝的分上,快别再说‘为我好’这种话了。”

母亲觉得委屈,窝了一肚子气,最终一走了之。

海上变成白茫茫一片,紧接着什么也看不见了。天下起了倾盆大雨。这幢专为日光浴设计的房子里面冷飕飕的。

又是一个早晨,暖融融的太阳**着身躯钻出海面,散发着闪闪的金光。朱丽叶的房子是西南朝向。她躺在**,看着太阳冉冉升起,好像以前从未见过日出似的。她确实从未见过一丝不挂的太阳,纤尘不染地立在海面,抖动着身子,驱走周围的黑夜。

一股欲望悄然蹿了出来:她想光着身子到太阳那儿去。她把这个念头埋在心底,如同埋藏秘密一样。

可是,她想离开这幢房子——离开人群。然而,在这个乡村,每株橄榄树都长了眼睛,大老远就看得清山坡上的一草一木,要想不被人发现,谈何容易。

不过,她还是找到了一个地方:一块峭壁突向大海,面对太阳,四周长着巨大的仙人掌,就是那种叶子扁平、名叫刺唤梨的仙人掌。蓝灰色的仙人掌丛中,巍然矗立着一株柏树,枝干粗壮、泛白,柔软的树梢微微弯曲,耸入蓝天,像个卫兵屹立着,注视着大海;又如一根低矮的银烛,巨大的黑色火焰衬着光明:它是大地傲然吐出的阴森长舌。

朱丽叶在柏树旁坐下,褪去衣裳。奇形怪状的仙人掌围在她的四周,成了一片模样难看却别有洞天的树林。她坐在地上,对着太阳,挺起胸脯,轻声叹着气,哪怕到了现在,她也是强忍剧痛,狠下心肠,强迫自己委身他人。

太阳在蓝天中大步前行,洒下一路金光。她感觉到了大海温柔的气息拂上她那好似永远成熟不了的**,但她几乎没有感觉到太阳照在身上。她的**是会凋谢的,是成熟不了的果实。

然而,不一会儿,她便感觉到太阳渗进了那对果实的里面,暖洋洋的胜过往昔的爱情,胜过乳汁、胜过孩子的小手。她的**,在煦暖的阳光下,终于、终于变得像两串长长的白葡萄。

她将自己脱得一丝不挂,**裸地躺在阳光下。她躺在地上,透过指缝儿,窥视着当空的烈日——蓝荧荧的圆心有节奏地搏动着,外圈倾泻着流光溢彩。太阳啊,搏动的他是那样的蓝,那样的生机勃勃,从四周射出明晃晃的火焰!他将一如蓝色火焰的身躯俯向她,包裹着她的胸脯、脸庞、喉咙、疲倦的小腹、双膝、大腿以及她的双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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