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他们叫我扫帚星1(第2页)
我的命运,也许从我踏入工厂大门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与时代的大潮紧密相连,并随之波澜起伏。我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中专毕业后分到红星机械厂的,那时候的红星厂如日中天,经济效益非常好,能成为红星厂的职工,是年轻人求之不得的事。
与我同时分到厂里的还有我们技校的校友许守义。其实,在上技校的时候,我与许守义并不熟悉,分到同厂后,似乎有了一点儿同门学派的亲切,才逐渐有了来往。许守义被分到车间当技术员,我被分到厂工会当宣传干事,专门负责文化宣传、文艺演出的事务。说起红星厂,当时的规模挺大的,共有三千二百多人。
那时候,我们正年轻,工作热情十分**,我们的奋斗目标就是实现四个现代化,我们最喜欢的歌就是《年轻的朋友来相会》,那些歌词写得**澎湃,令人热血沸腾,至今我还记忆犹新:
年轻的朋友们今天来相会美妙的春光属于谁属于我属于你属于我们八十年代的新一辈再过二十年我们重相会伟大的祖国该有多么美天也新地也新春光更明媚……
可是,理想与现实往往背道而驰,真的再过二十年,真的再相会,我们个个都成了下岗工人,有的摆起了地摊,成天被城管撵着东躲西藏;有的蹬着三轮车拉客,与客人为一块钱的车费争得面红耳赤;有的到建筑工地打工,要不来工资,就混在人群中打着“黑心工头,还我血汗钱”的横幅,到新建的大楼面前静坐示威。这就是八十年代与我进入国营厂的兄弟姐妹们。还好,我总算连滚带爬地熬到退休年龄,吃上了养老金,女儿成了家,本该哄哄孙子,跳跳广场舞,日子就这么过下去也就不错了。没想到,女儿被张山折磨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我就怎么也开心不起来。
人一老,废话就多了,我可能扯得有些远了。还是说说我与许守义吧。我们俩后来接触多了,我感觉许守义他不仅爱学习,肯钻研,很快就成了厂里的技术骨干,而且还被评为五一劳动模范,更重要的是,他很爱我,对我百般呵护,这让我感到十分温暖。当时追求我的小伙子也不少,有的是厂领导的子弟,有的是市政单位某些领导的儿子,但我偏偏喜欢许守义,这是我的命,也是他的劫。
一九八八年,我们领了结婚证,在五一劳动节厂里举办的集体婚礼中我们成了引人注目的一对。同事们都说我们很般配,一个是技术骨干劳动模范,一个是红星厂的厂花。说得好像我们不走到一起就天理难容似的。当时,厂里对我们也很照顾,给我们分了一小套平房,独门独户的那种,很不错。我们的幸福生活就这样拉开了帷幕。
一九九〇年,我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就当上了妈。女儿笑花降生,我们的生活一天比一天幸福。笑花五岁那年,红星厂要搞三十周年大庆,工会组织文艺汇演,我们每天晚上都要排演节目,差不多到十一点才能结束。那时我们家属区的小巷中还没安路灯,许守义怕我一个人在那里走害怕,几乎每天晚上到点就来接我。
有一次,排练不到十一点就结束了,我刚进巷子口,突然从后面冒出一个人来,把我扑倒在地,吓得我大声喊叫起来。那人捂着我的嘴,威胁说再喊就掐死我,说着就来解我的衣扣。我还是忍不住叫了起来,拼命地反抗。那个人果然掐住了我的脖子,他手劲儿很大,掐得我直翻白眼。
我再也不敢喊了,真怕他一冲动掐死我。我死了不要紧,我的笑花怎么办?许守义怎么办?他解开了我的衣扣,我紧张极了,心里一直在呼唤许守义快来救我!眼看我就要被这个流氓糟蹋了,我突然伸手摸到一块砖头,也顾不了那么多了,不管三七二十一,拿起砖头朝那人的头上使劲儿拍去。
我不知道拍了几下,只感觉他的脑袋突然耷拉了下来,我才意识到他被我打昏了。我一把推开他,刚站起来,就看到巷道里过来一个人,远远地叫了一声我的名字。我听出是许守义的叫声,仿佛盼到了救星,压低声音说:“守义,我在这里,你过来。”
我已被眼前的一切吓呆了,许守义过来,看到地上躺着一个人,我在瑟瑟发抖,便问怎么回事。我便把刚才发生的一切告诉了他。
许守义说:“别怕,有我哩。”他蹲下身子,伸出手指在那人的鼻翼处试了试。
我紧张地问:“他是不是死了?”
许守义说:“好像没气了,可能死了。”
这时候我才感觉到身上沾了好多血,地上也流了一大摊。我吓得浑身打颤,不住地说:“我杀人了,杀人了,这可咋办?”
许守义还是那句话:“别怕,有我哩。”说着,他戴上棉线手套,问我刚才用的是哪块砖头打的。我捡起了扔在地上的砖头。他接过后,用手套擦去了砖头上的指纹,然后又拖过尸首,看了看死人头上的伤痕,对我说,“注意,别踩到血迹,看看地上有没有遗失的东西,不要留下痕迹。”
然后,他把尸体拖到旁边的下水道口,掀开井盖,把尸体塞了进去。我在地上查看了一番,没找到什么遗失的东西。许守义过来看了一遍,用戴着手套的手把地上清理了一遍,捡起那块砖头说:“走,我们回家。”
我问他:“捡砖头做什么?”
“要把它扔到别人找不到的地方。”
我无精打采地跟着他,刚到胡同拐弯处,他就把砖头扔进了旁边的一个垃圾桶。
回到家,我才发现衣服上、脸上、头发上,全是血迹。
许守义说:“把衣服脱下来,我给你处理,你好好洗个澡,把所有的痕迹都消除掉。”
我胆战心惊地说:“守义,我杀人了,要不我去自首吧,否则,要是公安查到,我会罪加一等的。”
许守义说:“胡说,你又没做错什么,自首什么?”末了,他又说,“你别怕,公安是查不到的。如果真的查来了,人是我杀的,与你无关。”
“人家一查就查出来了,怎么能调包呢?”
“怎么不能调?人是我过失杀的,他强暴你,我赶来救你,心急中我用砖头拍了他的太阳穴,失手杀了他。你当时被这个流氓扼住喉咙,差点儿被掐死,已经神志不清了,什么都不知道。而且,他已经性侵了你,失了身。到时候你就这么说。”
“他还没有性侵我,就被我拍死了,我并没有失身。”
“我知道你没有失身,但要是公安局查到人是我杀的,你就必须说遭到了他的性侵,已经失身了,这样才能减轻我的刑期,你懂不懂?”
我的眼泪滚了下来,说:“守义,你不能为了我牺牲自己。”
“别说傻话了,现在还没到那一步,如果真到了,为了我们的女儿,牺牲我也是正确的选择。如果你坐牢了,笑花谁来带?家谁来守?所以,你不能出事的,秋燕,一切都听我的,保证没事的。”
那天晚上,我们几乎一夜无眠,早上起来昏昏沉沉的,原以为到了厂里天就会塌下来。其实,到厂里后才知道,一切很平静,好像昨晚什么都没发生过,大家还是那么忙忙碌碌,还是那样有说有笑。到了晚上,继续排演文艺节目,可在排演的时候我老是走神,导演为此提醒了我多次,要我精力集中跟上节奏,我这才不得不极力从那恶魔般的恐惧中挣脱出来。
晚上一结束,许守义就到厂门口来接我。我们默默无语,一直走到无人处,他才问:“没事吧?”
我朝他点了点头:“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