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他们叫我老花匠1(第2页)
我想象着,她接到我死亡通知书后,一定很痛苦,她会不会千里迢迢来监狱认领我的尸体。如果认领的时候,发现那不是我,她会不会要求监狱进行复核。当这些问题在我的脑子里一经闪现后,它就像陀螺一样旋转个不停,我想制止都制止不了。我真希望杜秋燕不要来,或者她来了,我的“尸体”已经火化了,这样她和监狱就永远发现不了这个秘密。
我就这样反复想着。我无法控制这一切的发生,更无法得知外界的情况。有时,我也向医生和护士询问,许守义的家属来了没有,他的尸体是不是火化了,可惜他们不知道这些情况。后来,我终于从徐警官那里获悉,许守义的尸体早被火化了,他的妻子也来过了,把许守义的骨灰和遗物带走了。我的心顿时分成了两半,一半安放了下来,一半却被杜秋燕带走了。
我完全可以想象到秋燕一路来去的悲伤,知道她一定很难过,但没有办法。我希望她能独自挺住,了却对我的牵挂,争取早日摆脱苦海,嫁一个呵护她和女儿的好人。我的假死,也许是最好的选择。
我被提前一年释放了,走出监狱的大门,呼吸着自由的空气,向所在派出所和街道办报到后,就开始了新的人生。
还好,王延生曾经有一处住宅,虽然是两间破旧的民房,又在城乡接合部,总算有了个落脚点。住下后,我首先想到的是去看看秋燕,看看女儿笑花。这么多年了,我已被大家认定成死人了,估计杜秋燕也已经改嫁了,女儿也可能不再姓许了。这些对我来说都已无关紧要,最重要的是,只要她们健康快乐地生活着,这就够了。
我当然不能堂而皇之地去看她们,那会很容易暴露我的身份,也会给她们母女带去惊扰。我只好等到晚上,趁夜色溜进红星家属区,偷偷看了一眼她们母女。小巷中许多地方没有路灯,我顺路下去,看到院门紧锁着,便绕墙溜进去,从一个豁口处看到屋内亮着灯光,秋燕正和女儿笑花坐在桌旁吃饭。六年过去了,秋燕看上去憔悴了许多,笑花却长高了不少,十一岁的她,已经快到她妈妈的额头了。
使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秋燕已经知道我死了,而且还把我的骨灰带回来安葬了,她应该放下我,找个可心的人成家才对。可她,为什么还过着守寡的日子,到底是为哪般?是没有遇到合适的对象,还是始终没有放下我?
一想到这里,我眼泪就不由得涌出了眼眶。我多想敲开门,把她俩拥在怀中,告诉她们我没死,我还活着。但我不能,我怕吓着她们,更怕我的身份一旦暴露,就有可能随时被抓走继续坐牢,就会彻底打乱她们母女俩的平静生活,给她们带去新的创伤。
王延生的平房后面有一大片废弃的沙地,我就用在监狱里学到的技术,在这块沙地种植花卉。我想等花卉种植成功了,能够自食其力,或者有了自己的公司,我再以王延生的身份去尝试与她们母女接触,看是否还有峰回路转的可能。
每日里,我除了种花插花,卖几个小钱维持生活,其余的时间,我都用在了关注她们母女俩的生活上。经过长时间的观察,我发现隔壁修自行车的刘瘸子对她们母女俩很关照。刘瘸子是怎么瘸的,我不知道,但我在厂里当技术员的时候,就知道他是一车间的安装工。在我的印象里,他是一个勤勤恳恳、任劳任怨的好工人,世事无常,没想到他却因工伤变成了瘸子,又摆起了修自行车的地摊。他好像瘸的是右腿,我瘸的是左腿,两个瘸子,一个在明处,一个在暗处,就这样护着她们母女俩的周全,也是一种温暖。
后来,我买了一个单筒望远镜,这给我带来了很大的方便,我能在很远的地方真切地看到她们母女俩。其实,幸福完全是一种心态,在我这种极端的生存状态下,能偷偷地看她们一会儿,也是一种幸福。有时,我还会跟随女儿去学校,我的样子,无须装扮,就像个捡破烂的,远远地跟着女儿。女儿根本不会在意的,别人也不会在意。就在多次的跟出跟进中,我从她们同学间的招呼中知道,女儿的名字改成了杜笑花。这样也好,我已经死了,而且又是个杀人犯,让女儿随我的姓,只会给她带来更多的心理压力,不利于她的健康成长。
父女之间,有时真有心理感应。记得那是在中秋节前,我心里感到特别慌乱,就想见见女儿。那个点笑花已经放学回家了,我竟然冒着被发现的可能,大白天去了红星家属区。还好,我没有被过去的熟人认出来。等到了家门口,看到院门上挂着一把锁,我知道女儿还没回来,就转身去了二元桥。二元桥后面有片沙枣树林,笑花常去那里打沙枣。我一瘸一瘸地去了沙枣树林,正好碰到了一个膀大腰圆的小伙子行色匆匆地从我面前经过,我从他身上闻到了一股馊酸的臭汗味,却不知这个畜生就是邵威,就是糟蹋了笑花的坏种。
我绕到树林,远远看到一个女孩儿紧紧抱着双臂,在一棵歪脖大沙枣树下蜷成一团,正瑟瑟地发抖。当我确认她就是我的女儿笑花后,我的心都碎了。我真恨我自己,恨我这只瘸腿,要是早到一步,我的笑花也不至于如此。我真想上去劝劝她,可当我迈开腿后,我又收了回来,我怕这样贸然前去,非但开导不了她,还会使她很难堪。
我只好躲到旁边的树林中,悄悄地守护着她,也守护着她的秘密。
不知道待了多久,周围来了许多人,笑花这才站起身来,拎着一个小筐筐,拖着疲惫的身子,向家的方向走去。我就跟在她的身后,远远地守护着她,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弱弱地拖在地平线上,直到她进入那片棚户区,我才停下脚步。
晚上,我怎么也无法安心,又去了一趟棚户区,还带上了我的单筒望远镜。从院墙的豁口处望去,透过薄薄的窗纱,我看到笑花躺在**,秋燕正坐在她的旁边说着什么,虽然我听不到,但能看到她的脸上挂满了忧伤。我能想象出来,此刻的秋燕与我一样,心里一定很痛。
一连几天,我都放心不下她们母女俩,经常去偷看她们。有天晚上,秋燕在院中打水,水管突然裂了,喷了一人多高。秋燕急了,不知怎么应对这一切,而我又不敢贸然前去。就在这时,笑花从屋里出来说,叫刘叔叔来,他有办法。秋燕这才朝隔壁刘瘸子家喊了起来。没想到喊声刚落,刘瘸子就拎着一个大扳手敲门进来了。刘瘸子果然是修理工出身,他迅速关住阀门,重新接好了水管,然后又帮秋燕清理院中的积水。其时,笑花过来要帮忙,秋燕让她回了屋,说别着凉了,这点儿活用不着你。积水清理完了,刘瘸子也没进屋,就告辞而去了。我对刘瘸子的为人很欣赏,帮忙就帮忙,帮完就走人,而不是赖着不走缠人,那会让人生烦。
没想到秋燕把他送到院门外后,他问秋燕笑花怎么了,怎么像丢了魂儿一样。秋燕说受了点儿惊吓。他问受了什么惊吓。秋燕叹了一声,没有说什么。刘瘸子说,有什么事你就说出来,别人你不放心,难道对我还不放心吗?秋燕这才说,笑花被她们的同学邵威给欺负了。刘瘸子听了就骂,狗日的,真不是个好东西,有人养没人教的祸害,让我逮住了,非好好教训一顿不可。
秋燕送走了刘瘸子,回到家里,关好了门窗,我也只好离开了棚户区。
我人离开了,心却无法离开。刚才秋燕与刘瘸子的对话我听出了个大概,那个欺负笑花的坏种叫邵威,现在我算对上号了。
后来,我通过与卖水果的老王闲聊,与卖酿皮的李婆婆唠嗑,终于知道了这个邵威在半年前就有过命案,他奸污了一个名叫郑小丽的女孩后又将她杀害了。公安局拘捕后,因为他还不到十四岁,法院不接受诉讼,劳教了三个月后又释放了。我无法理解,这样的杀人犯怎么会受法律的保护?法律一旦成了坏人的保护伞,让那些真正的受害者怎么自处?为了我的笑花不再受这个畜生的欺负,我决定清除掉这样的社会垃圾,哪怕豁出我的老命,也要当一回清道夫。
我终于设计好了一切,在他放学回家的路上,我拦住了他。
“邵威!”我叫住了他。
“你在叫我吗?我又不认识你。”他盯住我说。
“你知道杜笑花吗?”我问。
“嗯,知道。”他点了点头。
“她让我带话给你,晚上八点钟,她让你到二元桥后面的沙枣树林里来,她等着你。”
“好!”他高兴地应了一声后走了。
据说,他的脑子有些问题,不那么灵光,看来果真如此。他未加分辨,就相信了我的话。
晚上八点,他真的来了,来到了上次他欺负笑花的那棵沙枣树下。我从旁边出现了,右手紧紧拿着我的插花刀。等我悄悄走近,突然伸出右臂,从左向右“嚓”地划了一道弧,插花刀的刀尖正好从他的喉咙处划过,他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只说了一声“你”,鲜血就顺着脖子咕咕地流了下来,歪歪斜斜地倒在了沙枣树下。我走到他跟前,看着他彻底没气了,才长舒了一口气。我知道,这样做实在太残忍,但一想到他对别人的残忍时,就心安了不少。我知道,这样做还有种警示的意味,作恶多端的人,即使法律能容,天理却难容,报应只是一个时间问题。
我用我的插花刀割除了污染花卉的毒草。当我完成这一切后,又认真清除了所有痕迹,才不慌不忙地离开了现场。
这是我第一次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