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第3章 买竹筹(第3页)

章节目录保存书签

事发

第二天一早,陈启文电话约了两个青帮瘪三,跟着汪佩元去了电影院。到了电影院门口,陈启文望着汪佩元惊奇地说:“这家大影院也有热筹子卖?我都没听过,你小子玩儿得挺隔路啊。”羞得汪佩元满面通红。

两个青帮瘪三面面相觑,满脸疑窦地对陈启文说:“小文哥,这是租界工部局官资的大电影院,白天不开门的,也没有陪坐的呀。”转过身又问汪佩元,“同学,你是不是记错了地方。”汪佩元说:“不可能,我几乎天天来,不可能走错。”

陈启文见状反问:“会不会是他们影院的伙计自己弄的搞外快的副业,没有向你们报备?”年纪大些的瘪三答道:“小文哥有所不知,他们要弄别的生意倒是瞒得过我们,可是全上海的小妞都是我们管的啊。他们要搞陪坐就要请小姐,请了小姐我们就不可能不知道。”

再去问汪佩元,他斩钉截铁地认定就是这里。陈启文几个也陪着他进了电影院。瘪三问电影院窗口的伙计:“朋友,听人说你们这里有人卖热筹子?”伙计爱答不理地拿起一打电影票抖了抖说:“朋友,我们这里卖票的,不卖筹子。”

年轻的瘪三看他爱答不理的样子,激动地反问道:“外面虽然卖票,谁知道你们里面卖不卖筹子?”伙计抬头瞄了小瘪三一眼,瞄到了瘪三身后的汪佩元,冷笑一声道:“朋友,我们这里卖啥不卖啥,你问那个小学生,他比我来这里还勤。”瘪三几人再看汪佩元,他已经涨红了脸羞得说不出话,场面一度陷入尴尬。

眼见从电影院问不出结果,陈启文不好意思地送走了两个瘪三,准备晚上再来电影院,逮爱玉的现行。离影院晚上开场还有好几个小时,陈启文两个就溜溜达达吃个午饭,准备先回去睡个午觉。

两人到寝室还没坐稳,只见训导主任迈着方步走了进来。陈启文以为是查寝,赶紧把自己**的黄书春画塞到被单底下。哪知道训导主任根本就不往他下铺看,径直走到上铺汪佩元面前说:“你下来。”

一向胆小谨慎的汪佩元从来没有违反过校规,连寝室的门禁都没违反过,第一次被教导主任找上门有点不知所措。军人出身的教导主任拎小鸡似的把他从上铺拎了下来,厉声问道:“听说你经常去电影院找陪坐?”

透明鳞片

汪佩元被凶神恶煞的教导主任猛地一问,蒙得不知道该如何做答,涨得满脸通红。陈启文连忙接话:“老师,这书呆子每天都在寝室里读英语,我们都能做证的。”教导主任冷哼了一声:“你这整天花天酒地的少爷秧子做的证,也不足信。”

“老师你这话……”“你闭嘴。”陈启文还要贫嘴,教导老师粗暴地打断他,又对着满脸通红说不出话来的汪佩元问:“听说你天天去电影院找陪坐,把去美国的船票都押给陪坐女了?”纵是老实巴交的汪佩元也知道这是有知情人去教导处把自己告了,再不矢口否认敷衍过去,教导处报到学校,学校再报到教育部里,留学资格被取消不说,说不定还要挨处分,但尽管如此他还是张不开嘴说瞎话,低下头不敢看教导主任,拼命摇头摆手。陈启文看他实在可怜,冒着被教导主任训斥的危险帮他辩解:“老师,这书呆子看到女孩儿都不敢说话的,哪里敢去找陪坐?前几天寝室遭了贼,他的船票和钱都被顺去了,我也丢了几百块钱,左右寝室的人都知道的。”正好这时左右寝室的人都围过来看热闹,纷纷做证表示前几天陈启文确实丢了钱,还挨个寝室地找过一次。教导主任冷眼看看他们:“你们都在这里串供也没用。”他走了两步一把拿起汪佩元书桌上的存钱罐,一摇划愣划愣响,“这里都是什么?”

汪佩元看教导主任拿起了存钱罐,脸上由红变白,瘫坐在下铺上,陈启文也心说不好:“汪佩元每次回寝室都抱着存钱罐,里面怕是装着竹筹子。”嘴上骂着汪佩元,“你这呆子,怎么把我的存钱罐拿去了。”上前就到教导主任手里抢,如果教导主任从存钱罐里拿出两个竹筹子,汪佩元的前程就彻底毁了。

陈启文上前夺,教导主任哪里肯放手?两个人一争一抢,存钱罐“啪擦”一声掉在了地上摔得粉碎,汪佩元吓晕了过去。众人都伸头去看,存钱罐的瓷片里哪里有什么竹筹子?竟然都是指甲大小的透明鳞片!

晚宴

汪佩元站在他舅舅的办公桌前被骂得狗血喷头,他舅舅气得拿卷宗直摔桌子,汪佩元低头大气都不敢喘一口。这场景,跟九年前汪佩元“把船票弄丢”来找舅舅借钱买船票的那次几乎一模一样,只是如今上海接收专员的办公桌比当年教育部穷司长的办公室大多了。

“当初我让你去美国学美国最新的建筑,以后回来好派上用场。如今我做了专员,专管上海的接收重建,让你做个负责人不是刚刚好?你自己学什么鬼东西?中国日本古建筑?你要干吗?”他舅舅问一句摔一次卷宗,指着汪佩元骂,“我们花了那么多钱、费了那么大力把你送去美国,你就去学木匠?那你还去什么美国,我把你送回老家跟木匠去学好了。”

汪佩元怯生生地说:“舅舅做过教育部的司长,安排我去大学做教授好了。”他舅舅把手里的卷宗摔在一旁说:“教授是那么好做的?现在仗打完了,像你这样滞留在欧美国的留学生都要回来,哪个不想进大学做教授?你想想战前的世道能出洋留学的,哪个家里不是显赫的?我现在也不在教育部了,哪里还安排得动。”

看着垂头丧气的外甥,他舅舅缓声说:“别哭丧个脸了,我现在升了官还能安排不了你?今晚上海商会的庆祝光复晚宴,我给你引荐现在上海最吃香的中建公司的马经理,你到他那里去挂名。”汪佩元唯唯诺诺,他舅舅翻了翻眼睛又说:“今晚还有一个你的大学同学,陈司令的侄子,叫什么来着,跟你住上下铺的。”汪佩元接道:“陈启文。”

老同学

光复晚宴在金碧辉煌的酒店大厅举行,舞台上唱歌的是沦陷区最红的歌星,喝的是汪伪高官留下的酒,连商界名流都有一小半是汪伪时期的老面孔,只有墙上汪伪的黄边旗换成了青天白日旗。

汪佩元见了一身戎装的陈启文,激动得不知道是握手好还是拥抱好,紧紧地抓着他的肩膀,他俩可是真正的患难兄弟,当初还是陈启文在寝室里给他圆场,机灵地称他是课余时间在研究生物,才收集了那么多鳞片,花言巧语编了一大堆才敷衍过了校方。陈启文认出他来,一把抱住快十年未见的老同学险些哭出声来:“兄弟,真没想到还能活着见着你。”

两个人紧紧抓着手唏嘘着这十年变迁,从陈启文的戎马生涯一直聊到当年同学们的近况。说起当年的同学,陈启文突然咬牙切齿地说马三民,日本人打进来以后,马三民投了汪,从工地上开始做,一路做到了负责上海重建的伪东建公司总工,光复前期他从重庆得了消息,连夜带着伪东建给日本人承建的各处工程的图纸和工程款项投了重庆,拿图纸立了功,又拿工程款打通了国民政府里的高官。日本投降了以后,陈启文这个戎马倥偬、出生入死的军官才是一个少校参谋,做了汉奸的马三民却还官升一级又做了负责上海市建的中建公司经理。

当年向教导主任举报的最大嫌疑人就是被汪佩元抢去留美名额的马三民,汪佩元和陈启文走廊上的对话只有睡在窗边上的马三民能听到,汪佩元往储蓄罐里放竹筹子也只有同寝住宿的人能够知道得清楚。说起马三民如今得势,汪佩元也是直摇头。两个又讲到当年的事,至今不知道是谁拿鳞片换了筹子,正在这时,汪佩元的舅舅过来招呼他:“陈参谋、佩元,我带你们引荐中建的马经理。”陈启文和汪佩元两个对视了一眼,冤家路窄,他们又要见到马三民了。

这十年,在美国校园里度过的汪佩元除了眼镜片厚了一些几乎没变样,戎马倥偬的陈启文比沉迷酒色的学生时代还要精神健硕一些,只有马三民,当年健美的体态已经变得臃肿,整日堆笑的眼角已经生出了皱纹,梳得油亮的背头里还夹着一些白发。

汪佩元舅舅引荐时几个人都一言不发,只有马三民客气地应酬着,汪佩元舅舅看汪佩元不出声,对马三民抱歉地说:“这孩子这些年一直专心读书,不会说话,马经理以后多教教他。”马三民陪笑着说:“您太客气了,我和佩元是老同学,他是最老实本分的。”汪佩元舅舅一听高兴地说:“你们是老同学呀,那太好了,以后一定要相互提携、相互帮助啊。”马三民点头称是。刚好有个富商给汪佩元舅舅敬酒,汪舅舅拍拍马三民说:“你们交大的老同学聊,我这个大学没毕业的老粗就不跟着掺和了。”说着就转身走了,尴尬地留下了陈、马、汪三个老同学。

陈启文拉着汪佩元要走,马三民轻声说:“启文、佩元,你们听我说两句。”陈启文酸他说:“哦?马经理有什么要指教我们的?”马三民从口袋中掏出钱包拿出了一张泛黄的纸片,递给汪佩元,“佩元,你看看这是什么?”汪佩元接过纸片吃惊无比,竟是自己当年押给爱玉的船票。

陈启文激动地问道:“怎么会在你这里?”一直一言不发的汪佩元则抓住马三民问:“你见过爱玉?她在哪儿?”马三民安抚着激动的两人说:“这里人多,去外面说吧。”

白蛇

小酒馆里,马三民对两个多年没见的室友缓缓道来。

淞沪会战之后,上海城区一度被两军炮火炸成了废墟,汪伪政府成立之后,为了政绩就开始着手重建上海。但建筑界的大拿们都去了重庆,因为马三民在国民政府系统内不得志,汪精卫方面许给他做新成立的东建公司的总工,他就立马上钩去了上海。

马三民意气风发地进入沦陷区,准备曲线救国做“汪先生的斯佩尔”。谁知他刚到了上海,不少重庆那边的专家陆续投了汪,东建公司的经理、总工都轮不到他了,汪伪的负责人就把他塞到一线的废墟工地上做监工。

马三民堂堂交通大学建筑系的高材生,居然被发配到工地上做工头。关键他这个工头也就是个挂名工头,工人师傅们在现场满嘴的建筑工行话切口他在课堂上压根儿也没听过,更别提管理指挥他们了。但是他现在被困在沦陷区骑虎难下,披着汉奸的黑点,除了任人宰割再无他路。

一日,马三民的工队要清理公共租界一家被炸塌了的电影院。这电影院是一个比利时工程师设计的,从图纸上看,这电影院设计得很巧妙,地基有一半打在一个小丘陵上,那个小丘陵原封不动地被压在电影院底下。马三民拿着图纸看,工人们按部就班地干着活,仿佛他们不是一个团队似的。百无聊赖的马三民在工地附近闲逛,正蹲在路牙石上一根接一根地吸着闷烟。正在这时,身边不知什么时候响起了一个甜甜的声音:“小哥哥,跑到这砖头瓦砾的地方来干吗呀?”转身看时,是一个女孩儿,短袖的米色小旗袍露出两条雪白的藕臂,一头披肩的波浪卷发微微泛黄,她俏皮地歪着头看着他。遇到搭讪的小美女,最会钻营奉承、巧言令色的马三民几句话就把她哄得花枝乱颤满心欢喜,一来二去两个人就成了熟人。在工地上百无聊赖的马三民每天就跟这个女孩儿混在一起。

这个小美女什么都好,就是有两个奇怪的地方,头一个,经常马三民去买包烟再回来时她就消失不见了;二一个,这女孩有时还会问些莫名其妙的问题,比如“你看我像不像人”之类,每逢她问时,一向最会说话的马三民就夸她说“我看你美得像天仙”,把那女孩儿哄得咯咯笑。不过有美女每天陪伴,马三民也没在意这些。

月中发薪那天,工队都会聚餐。说是聚餐,不过也就是买些咸鱼糟虾、米花油渣,再打些散酒来喝。为了努力跟工人师傅打成一片,马三民也都会积极参加。酒桌上,工人们说的那些柴米油盐的市井琐事,他这个大学生哪里听得下去?他只在一旁喝闷酒,心里想着白天的女孩,假装听他们说话。一个工人师傅在一旁讲起了乡间的故事倒引起了马三民的兴趣,他素来知道这个师傅是最会讲故事的。

那工人像说书先生一样拖着长腔道:“我还在老家时,一次在田间干活,碰到了一个漂亮的小青年。那青年给我们端茶送水、送菜送饭也不说图什么,就这么坚持了很多天,跟我们关系处得都不错。突然有一天聊天时,小青年突然问了一句‘你们看我像不像人’,我和几个年轻伙计刚要接话,一个年龄大的老辈儿人站起来厉声一句‘我看你像个畜生’,那小青年竟化成了一只黄鼠狼!”

其他几个工人好奇地问道:“那活人怎么能变成黄鼠狼呢?”讲故事的老工人答道:“那个老辈人说,那不是人,本就是修真的妖精,他渡了劫后要找人‘讨封’,问人自己‘像不像人’。你若说他像人,他就会成了仙;你若厉声说‘我看你像个畜生’,那修真的妖精就会变回原型逃回洞穴重新渡劫。”工人们听了都啧啧称奇。

马三民找了几个工人挖开地洞。地洞挖开,领头的工人眼疾手快一锄头砸死了里面的一条米色大蛇,没一会儿,那大蛇便化为了灰烬。工人们逐渐围了过来伸头去看,只见那里面除了大蛇的灰烬,还有一张去美国的船票、一张法币钞票,还有一堆小银元。

章节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