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新月(第3页)
嶙峋败瓦上,狐狸身前端端正正摆着一只惨白的骷髅头。
有些灵狐不安于枯燥而漫长的拜月炼形,就会觅得人类骷髅,将之戴在头上,便幻出美好的皮囊色相。它仍是狐,但看在凡人肉眼中,那幻象可扪可触,比真实的女子肉身更为温暖。
狐是善于取巧的野兽。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数不清有多少这样的妖娆尤物,只是一尾头顶骷髅的野狐;投怀送抱,云雨巫山,算不完有多少这样的缠绵佳话,只是狐精采阳补阴的诡计。那些幸运的情郎们,一个个被榨干了真元,恹恹而死。
兽化人乃逆天而行,说不尽地艰难,即使只是头戴髑髅的幻象,若没有百年道行也是妄想。在今年夏天之前,这尾年轻野狐还做不到这一步。
它没有忘记自己那点浅薄的修为。仅仅四十年前它还是一头凡兽,除了活得长没有任何法力。普普通通的凡人——京城鲁侍郎府的几名家丁纵出恶狗,就能把瑟缩在巢穴里的它手到擒来,雪白的皮毛鲜血淋漓。
都说这狐狸一身好皮子,可惜给狗咬坏了,只这条尾巴倒还算上品,可以替夫人制一件围领。春郊行猎归来的鲁侍郎把它扔在柴房里,四蹄用绳索牢牢地缚了,只等明日剁尾剥皮。
要不是府里一个心软的丫鬟偷偷放了它,它早已变成贵妇人衣领上的风毛。
白狐蹲踞在破庙上,向骷髅头一下又一下,重重地叩着首。毛茸茸的脸没有表情。四十年前它就是这样蜷缩在血污的柴草中,向那个丫鬟磕下头去,发出乞怜的啾啾哀鸣。那十几岁的女孩子迟疑地望着它,终于在天明之前伸出双手。
小狐狸,小狐狸,我帮你松绑,你不要咬我。她搬来短梯,把它抱上墙头。唉,柴房是我和他相会的地方呢,今晚我本来有很重要的事要告诉他……不过能救你一命,也好。
女孩的声音很悲伤,又带着某种甜蜜。那时它尚未成妖,还不懂这人间的女怨男痴,情爱伤人。它轻轻舔了舔她的手。她的手很暖,很香。
小狐狸,快跑吧,以后自己小心,别再被人抓到了。这世上有的人很坏,你不懂……
它记得那一晚的新月光,它想舔去她脸上的泪水,可是她忽然拍拍它的头,把它推下了围墙。
但愿救得一命,积德行善,能保住……
她的声音隔着四十年的时光,急速远去。白狐陡然昂首,对着月亮长声哀嗥。御风飘行的彩衣男子无声无息地来到它身旁。
“白狐报恩?”他虚飘飘地摇曳在檐角,“——或者是报仇。明天就是考场开院的日子,恭喜你,大功告成。”
它不吱声,他抬头看看天色:“人类从来不相信我们的存在,可是也许只有我们才能看见什么是真实。这坟里埋着个做了三十年大梦的女魂,今晚我要点醒她。你在这儿也呆了半宿,也该去做你的事了。”
白狐笑了笑——如果狐狸也会笑。
“胡兄仗着千年道行,总干些打破幽明界限的事,当心上干天怒,哪天一个雷劈下来。”他说。
从兽吻里吐出的是低沉浑厚的、男人的声音。
——他是一尾雄狐。
“啊,真有什么不同么?人而食人,人不如妖。我只是想告诉人们这世上有一些吃人的人罢了……看在你我都占个胡字的份上,祝你今夜恩怨两清。你快走吧,天要亮了。”
彩衣男子翩然掠下屋顶。狐狸用前爪捧起骷髅。
白纱缠绕着修长**高耸双峰,纤腰一扭,那百媚千娇的尤物化作一缕白气,袅袅直投杭城方向。
“借胡兄吉言,今天晚上,这段三十年的公案终要有个了断!”
男人大笑的声音消失在夜色里。
“真是个媚到骨子里的幻象呢……管他真假,这就是绝色。”彩衣男子说。
破庙忽然如海市蜃楼般涣散。萧萧白杨,冷雨凄风,旷野中唯剩一丘荒坟。
此时此刻,杭州城里荷塘水榭,有美去而复来。
水晶双枕,傍有堕钗横。
她在红绡帐里,云情雨意,不遗余力。伏在学台大人身上,唇吻相接灵舌如蛇,誓要榨干他最后一点神智。男体或女身,有什么重要。他是狐狸精,他可以让一个男人,为他去死。
它蹲踞在他腿间,兽首戴着骷髅。在那流光溢彩的幻象之底,獠牙尖吻衔住他下体。
“冤家啊,我怎么舍得让你病死……”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