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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小说(第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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补褂朝珠顶似晶,冒充一个状元郎。

教官都作加衔用,殷户何妨苦缺当。

外放只能抡刺史,出身原是做厨房。

可怜裁缺悲公等,丢了金钱要发狂。

小小京官不足珍,素珠金顶亦荣身。

也随编检称前辈,曾向王公作上宾。

借与招牌充薙匠,呼来雅号冒儒臣。

衔条三字翰林院,诳得家人唤大人。

余读至此,谓其词雅谑。首章指道员,其二郎中,其三知府,其四同知,其五知县,其六光禄寺署丞,其七待诏,惜末章为风雨剥灭,不可辨,只剩:

天丧斯文人影绝,官多捷径士心寒。

一联而已。此时科举已废,盖指留学生而言也。

余方欲行,适有少年比丘,负囊而来。余观其年,可十六七,面带深忧极恨之色。见余即肃容合十,向余而言曰:“敬问阿师,此间能容我挂单否乎?”余曰:“可,吾导尔至客堂。”比丘曰:“阿弥陀佛。”

余曰:“子来从何许?观子形容,劳困已极,吾请助子负囊。”

比丘颦蹙曰:“谢师厚意。吾果困顿,如阿师言。吾自湖南来者,吾发愿参礼十方,形虽枯槁,第吾心中懊恼,固已净尽无余,且勿知苦为何味也。”

第二十二节

晚上比丘与余同歇楼上,余视其衣单,均非旧物,因意其必新剃度,又一望可知其中心实有千端愁恨者。遂叩之曰:“子出家几载?”

比丘聆余言,沉思久之,凄然应余曰:“吾削发仅月余耳。阿师待我殊有礼义,中心宁弗感篆?我今且语阿师以吾何由而出家者。”

“吾恨人也,自幼失怙恃。吾叔贪利,鬻余于邻邑巨家为嗣。一日,风雨凄迷,余静坐窗间,读《唐五代词》,适邻家有女,亦于斯时当窗刺绣。余引目望之,盖代容华,如天仙临凡也。然余初固不敢稍萌妄念。忽一日,女缮一小小蛮笺,以红线轻系于蜻蜓身上,令徐徐飞入余窗。盖领窗与余窗斜对,仅离六尺,下有小河相界耳。余得笺,循还雒诵,心醉其美,复艳其情,因叹曰:‘吾何修而能枉天仙下盼耶?’由是梦魂,竟被邻女牵系,而不能自作主持矣。此后朝夕必临窗对晤,且馈余以锦绣文房之属。吾知其家贫亲老,亦厚报之以金,如是者屡矣。”

“女聆余言,似不欢,怫然竖其一指,逡巡答余曰:‘今夕无月,君于十一句钟,以舴艋至吾屋后。君能之乎?’余亟应曰:‘能之。’”

“余既领香谕,自以为如天之福也,即归至家。叔父诘余曰:‘汝语我,将钱何所用,赌耶?交游无赖耶?’余惟恭默,不敢答一辞,恐直言之,则邻女声名瓦解,是何可者?俄顷,叔父复问曰:‘汝究与谁人赌耶?’余弗答如故。遂益中吾叔父之怒,乃以桐城烟斗,乱剥余肩。余忍痛不敢少动,又不敢哭。”

“黄昏后,余潜取邻舍渔舟,肩痛不可忍,自念今夕不行,将负诺,则痛且死,亦安能格我者?遂勉力摇舟,欸乃而去。”

“及至其宅,刚九句钟,余心滋慰,竟忘痛楚。停桡于屋角。待久之,不见人影,良用焦忧。忽骤雨如覆盆,余将孤艇驶至墙缘芭蕉之下,冒风雨而立,直至四更,亦复杳然。余心知有变,跃身入水,无知觉已。”

“迄余渐醒,四瞩竹篱茅舍,知为渔家。一翁一媪,守余侧,频以手按余胸次,甚殷。余突然问曰:‘叟及夫人拯吾命耶?然余诚无面目,更生人世。’”

“媪曰:‘悲哉,吾客也!客今且勿言。天必祐客平安无事,吾谢天地。’”

“余闻媪言辞温厚,不觉堕泪,悉语以故。媪白发婆娑,摇头叹曰:‘天下负心人儿,比比然也。客今后须知自重。’”

“叟曰:‘勉乎哉,客今回头是岸,佳也。’”

“余收泪跪别翁媪而行,莫审所适,悲腾恨溢,遂入岳麓为僧。乃将腰间所系海棠笔袋并香屑葬于飞来钟树脚之侧。后此附商人来是间。今兹茫茫宇宙,又乌睹所谓情,所谓恨耶?”

余闻湘僧言讫,历历忆及旧事,不能宁睡。忽依稀闻慈母责余之声,神为耸然而动,泪满双睫,顿发思家之感。翌朝,余果病不能兴。湘僧晨夕为余司汤药粥施各事,余辄于中夜感极涕零,遂与湘僧为患难交。后此湘僧亦备审吾隐恫,形影相吊,无片刻少离。余病兼旬,始护清健,能扶杖出山门眺望,潭映疏钟,清人骨髓。

第二十三节

忽一日,监院过余言曰:“明日中元节,城内麦家有法事,首座命衲应赴,并询住僧之中,谁合选为同伴者。衲以师对,首座喜甚。道师沉静寡言,足庄山门风范,能起十方宗仰。且麦氏亦岭南人,以师款洽,较他人方便,此吾侪不得不借重于吾师也。”

监院曰:“瑜伽炮口,只此亦够。尚有侍者三人,于诸事殊练达。师第助吾等敲木鱼及添香剪烛之外,无多劳。万望吾师勿辞辛苦,则常住增光矣。”

余不获已,允之。监院欣然遂去。余语湘僧曰:“此无益于正教,而适为人鄙夷耳。应赴之说,古未之闻。昔白起为秦将,坑长平降卒四十万。至梁武帝时,志公智者,提斯悲惨之事,用警独夫好杀之心,并示所以济拔之方。武帝遂集天下高僧,建水陆道场七昼夜,一时名僧,咸赴其请。应赴之法,自此始。”

“余尝考诸《内典》:昔佛在世,为法施生,以法教化四生。人间天上,莫不以五时八教,次第调停而成熟之;诸弟子亦各分化十方,恢弘其道。迨佛灭度后,阿难等结集《三藏》,流通法宝。至汉明帝时,佛法始入震旦。唐宋以后,渐入浇漓,取为衣食之资,将作贩卖之具。嗟夫,异哉!自既未度,焉能度人?譬如下井救人,二俱陷溺。且施者,与而不取之谓;今我以法与人,人以财与我,是谓贸易,云何称施?况本无法与人,徒资口给耶?纵有虔诚之功,不赎贪求之过。若复苟且将事,以希利养,是谓盗施主物,又谓之负债用。律有明文,呵责非细。”

湘僧曰:“阿师言深有至理,令人不可置一词也。第余又不解志公胡必作此忏仪,延误天下苍生耶?”

余曰:“志公本是菩萨化身,能以圆音利物。唐持梵呗,已无补秋毫。矧在今日凡僧,更何益之有?云栖广作忏法,蔓延至今,徒误正修,以资利养,流毒沙门,其祸至烈。至于禅宗本无忏法,而今亦相率崇效,非宜深戒者乎?顾吾与子,俱是正信之人,既皈依佛,但广说其四谛八正道,岂人天小果有漏之因,同日语哉?”

湘僧曰:“善哉!马鸣菩萨言:诸菩萨舍妄,一切显真实,诸凡夫覆真,一切显虚妄。”

第二十四节

明日,余随监院莅麦氏许,然余未尝询其为何名,隶何地,但知其为宰官耳。

入夜,法事开场,此余破题儿第一遭也。此时男女叠肩环观者甚众。监院垂睫合十,朗念真言,至“想骨肉已分离,睹音容而何在”,声至凄恻。及至“呜呼!杜鹃叫落桃花月,血染枝头恨正长”、又“昔日风流都不见,绿杨芳草髑髅寒”,又“将军战马今何在,野草闲花满地愁”等句,则又悲健无论。斯时举屋之人,咸屏默无声,注瞩余等。

余忽闻对壁座中,有婴宛细碎之声,言曰:“殆此人无疑也。回忆垂髫,恍如隔世,宁勿凄然?”时复有男子太息曰:“伤哉!果三郎其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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