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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一九四二年三月02(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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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极度混乱中,姚英子被老师拽住右手穿过浓密的雾气,穿过嘶吼哭号的人群,顺着那一条狭窄的小通道来到第一医院草坪。早有大批卫兵冲过来,张竹君镇定自若,一指姚英子:“有抗日分子携带炸弹袭击,姚小姐受伤了,我送她去抢救!”

卫兵们还不知道里面的变故,但认出来姚英子是今天庆典的主角,不虞有诈,放过她们,朝着纯庐冲去。张竹君扶着姚英子走到哈佛楼前,这里早等候好了一辆救护车。两人上了车,车子迅速冲出院子。

门口的卫兵拦下救护车,还要盘问,张竹君怒道:“这里的条件根本没法抢救,我们要赶去仁济。伤者若是死了,你要负全部责任!”

一听这话,卫兵哪里还敢拦,一挥手放行了。救护车在海格路上疾驰,看到日本宪兵队的军用卡车一辆接一辆地朝反方向开去。

“张校长,按原计划吗?”司机回过头来问,这时姚英子才发现,居然是陈叔信——那个帮她给孙希转交物资的进步学生。陈叔信戴着鸭舌帽,拉得很低,姚英子刚才根本没认出来。

张竹君道:“对,按原计划。”

他一打方向盘,救护车车头掉转,朝北开去。张竹君见姚英子看向自己,知道这个学生满腹疑惑,便笑着道:“你个衰仔,回上海都不找我。我还是从三响那里才知道你的计划。”

“果然是他。”姚英子也猜到了。

方三响身负机密任务,无法露面。他眼下在上海唯一能去求援的,就只有张竹君。

“可是,老师你是怎么做到的?”

姚英子觉得很不可思议。她三天前才跟方三响吐露计划,这么短的时间,张校长怎么有办法弄到炸弹?又是怎么带进纯庐的?要知道,这次庆典涉及满洲国、汪精卫政府和日本驻军的高层,安保十分严格。

张竹君抱住手臂,用食指点了点自己太阳穴:“我早教过你,做医生一定要会用脑。”她亮出一块橡皮标签,姚英子一看,登时恍然大悟。

居然是硝化甘油!

硝化甘油是一种黄色油状透明**,是十分危险的化合物,稍受冲击就会爆炸。诺贝尔的炸药事业,就是靠这个发的家。但很少有人知道,硝化甘油也是一种治疗心绞痛的良药,它可以舒张血管平滑肌,让血管扩张。

时下市面上主要流行的,是硝化甘油片剂,并没有爆炸危险。但在大部分医院,都会储存一定量的硝化甘油原液,用来调配注射液,以用于危重情况。

张竹君前几天被方三响找上门之后,便着手准备起来。凭她这些年在上海医界的人脉,轻而易举便弄到一瓶硝化甘油原液。她把它放在一个旅行水壶里,堂而皇之地带进庆典现场。那些卫兵不是医药业内人士,哪里想到治心绞痛的药还会爆炸,略一检查便放进去了。

纯庐是苏式园林,讲究移步换景,高低错落,想找个引爆的地方简直太容易。张竹君趁大家的注意力都在演说上,悄悄把硝化甘油倒在了一处凹陷的石台上,然后把上方的一块凸岩掰松,稍有震动便可砸下来,再拴了一根钓鱼线,悄悄导到了讲台前。

这一瓶硝化甘油不至于炸死满园的人,但引发大混乱容易得很。张竹君讲得眉飞色舞,一点也不像个年近七十的老太太。姚英子听得瞠目结舌,可再一想,老师是个老革命党,清末时就敢带着一群革命党直闯武昌,这点手段都是她玩剩下的。

“曹主任知道这事吗?”姚英子问。

“不知道。日本人事后肯定要大肆追究,他什么都不知道,会更安全——毕竟他还得看着医院,不像咱们拍拍屁股一走了之。”

姚英子忽地垂下头黯然道:“老师你何必冒着风险救下我,让我跟那子夏做个了断不好吗?”

“我问你,你刚才有没有阐明心志,表明政治立场?”

“嗯……”

“是不是在场所有人都听到了?”

“是的。”

“他们以后还会找你来宣传吗?”

“怎么可能?”

“那不就好啦。”张竹君拍拍手,“这次事件传出去,所有人都会知道你不是汉奸。你的目的,不正是剖白心志、洗清污名吗?执着于一死,岂不是画蛇添足?再说跟那子夏那种人殉葬,他配吗?”

“可是,我已罹患绝症……”

张竹君的表情不为所动,只是细眉轻抬:“绝症?四十年前,天花还是绝症,但普及种痘之后,它便不再是问题;三十年前,肺痨还是绝症,但自从有了磺胺,它也只能乖乖被制服;二十年前,心脏手术还被视为不可能,但现在欧美医界已经在探讨先天性心脏手术的可能性,从此心畸儿童大有指望。”

张竹君历数着这些技术,语气昂扬:“英子,你是学医的,难道还不知道这些年来医学发展的速度?今日的绝症,明日也许就是个普通病症。你要做的不是等死,而是活下去。”

“可是……”

“没什么可是!医生是要直面生死之人,不只是别人的,也是自己的。我不记得有教过你用逃避来解决问题。”

老师这无比强势的要求,一举撞破了姚英子心中的块垒。她缓缓吐出一口气,求死的冲动退去之后,另一个顾虑袭上心头。

接下来怎么办?

日本人恼羞成怒,一定会把老师和自己列为要犯,全城搜捕,必须尽快离开上海才行。姚英子下意识地望向车窗外,却发现有点不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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