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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过了三天。夜明没有问过如果酒喝光了、船上的粮食吃光了怎么办。
难道她要永远靠燕云的功力在这里活下去吗。
这些事情都是非常严重的,亦是无法逃避的问题。总有一天他们要面对,但他不说,她便不问。
她刻意地不去了望“今天”之外的时间。眼前的每一刻,都是天长地久。未来不能看,不能想,她在烈酒之中第一次过起今朝沉醉的日子。
每夜他**抱着她入眠,以自己的体温温暖她。但也就仅止于此。
他对她秋毫无犯。夜明把脸贴在他胸膛上听着那心跳,一下,一下,沉稳而缓慢。她觉得自己永远不能了解这个男人在想什么,为什么,带她到这岛上避世隐居,却又始终保持着一线发丝般接近、但互不相干的距离。
她究竟算是他的什么人。
她睁眼望着窗口涌进幽绿的月光。不要紧吧。她想。
五百年前的记忆告诉她,其实名分不重要,是否了解一个男人,也不重要。因为一切是会变的。
当一个女人把自己托付给了男人,她是他的妻。每一个成了人妻的女子,她的名字随着丈夫改变。他做买卖,她是掌柜娘子,他做官,她是夫人。如果他做了皇帝,她便是他的梓童。这是人世。然而如今她和她的男人——不管他到底是不是——不在人世间。
整个岛上,除了他与她再没有第三个人。外面是茫茫的大海。她开始恍惚,不知道是他带她到人间,还是她把他困入了妖物的世界。
万古寂静的、默默生存着的孤独的妖的生命……任何反常的生命,都是不祥的。
只要他陪在她身边,就好。经过这些事情,她早已不再奢求与谁心心相印。情投意合,灵犀相通。那是人类自创的美梦吧。
男人。
有谁能够懂得另一个人。或者生命原本便是注定孤寂的旅程,间或遇到谁,陪着一同走上一程子……终究是要分开。她只想要他在身边,有一天,算一天。
竹涛永无休止地灌进屋来。青翠终古的寒竹,也是怪物。世上本来没有,被谁,为了什么不得而知的原因凭空创造出来,永不凋零,永不褪色,永不蒙尘……太多的永远。就像红到尽处变为漆黑,甜到极至转成苦涩,在这个没有永恒的世界上,被说得太多的永远,只是一个廉价的骗局。永,远,婉转清妙的两个字,从舌尖吐出来,不需要一眨眼的时间。
娘子,你永远是我敬重爱惜的贤妻。
很久以前,有一个人这样在耳边低诉着。
什么东西太美好了,那一定是梦。
她并没分明地这样想着,但她突然自他怀中站起,**着身体几乎是冲到窗边,砰地一声关上了窗子。
燕云睁开眼睛。看到女人反身靠在窗扉,胸口起伏。
“我不想听到这些竹子的声音。”她说。
第三天的午后,燕云带她走出竹屋,穿过竹林,往北边直走下去。他简短地告诉她,要带她去看一个地方。
穿越仿佛没有尽头的冷翠,林中的日影被分割得支离破碎,遍地艳绿摇曳,映得人须眉皆碧。错觉正在穿过幽冥世界,蓬蓬飞舞的磷火。火烧到身上,也不痛。
人说灵魂是没有感觉的。
将近黄昏的时候,他们停在岛北,一面山壁之前。燕云仰起头看看日色,道:“总算还来得及。”
夜明不禁随他望向那轮正在下沉的日头。像颗生蛋黄,一包沉重的流质包在薄薄一层膜里头,小心地一点点往下坠,不叫它破了。还是看得人提心吊胆。
一种混浊的红黄色。半隐在山壁之后很不甘愿地滑着滑着,终于落入海水,那一刻漫天赤霞突然转为深沉浓重的血色,衬着竹林,要刺瞎人眼。
夜明不由抬手去挡,那颜色对比太烈,看在眼里极不舒服。她听到一种暗哑的轧轧之声。
这是千年以来第一次,仅仅在无人的景致面前惊诧得目瞪口呆。作为妖物,夜明不得不承认自己的见识实在少得可怜,除了无愁海亘古的寂静,她所知所见唯有一些人世间寻常景物,这一点上并不比任何一个深闺女流来得高明。北海中沙地生竹的岛屿于她已是超离常识的异境。
而眼前随着山壁的滑动徐徐展开的幽深石洞,是做梦也梦不到的光怪陆离。恍恍惚惚,她躲避着头顶上悬垂着的长短不一的石笋走了几步,呆呆地仰起脸。奶白,淡黄,赭棕,黯蓝,秋香绿与水晶紫,所有能想得到的柔和而缤纷的色彩一天一地,错落着闪耀出一个梦幻般的世界,又像是宣纸上随手打翻了颜色碟,渗着水,什么都褪淡一层,蒙蒙地交互晕染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