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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四九章 迷人的家伙(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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奢云珞眼睛一亮:“所以,这不是简单的修河之争,而是两条道路之争??一条通往开放繁荣,一条通往封闭专权!”

“你说对了。”王守仁抚须而笑,“既然如此,我们就不能只想着筹钱,而要想办法让更多人站到我们这边。”

当晚,龙冈书院灯火通明。王守仁亲自主持撰写《赤水河利害疏》,由奢云珞执笔润色,详述河道整治对民生、赋税、边防的重大意义,并列举杨斌阻挠工程、散布谣言、私调军队等多项罪证。文中引经据典,条分缕析,既有儒家仁政理想,又有实务经济考量,堪称一篇檄文与奏章的结合体。

同时,苏录秘密联络附近十二个苗寨、彝寨头人,邀请他们派代表参加“西南共治议事会”。王守仁亲自拟定议题:如何共建商路、共享收益、共抗压迫。他还让书院学生连夜抄录百份《疏文》,准备送往贵阳、安顺、遵义等地士绅之家,发动民间舆论。

第三日清晨,一场前所未有的集会在龙冈书院外坪举行。来自水西、永宁、毕节、古蔺等地的村老、寨主、商贾、塾师齐聚一堂,共计一百三十七人。孩童们高举写着“通商利民”“格物致用”的竹牌,妇女们摆出自家酿的米酒、晒的腊肉,以示支持。

王守仁登台演讲,声如洪钟:“诸位!今日我们不谈科举,不论贵贱,只问一句??这片土地上的百姓,该不该有条活路?该不该有条不用看别人脸色的商路?该不该有自己的声音,不必等到皇帝醒来才被听见?”

人群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接着,奢云珞登台陈述工程进展与困境,当场展示河道图纸、预算清单、工匠血书,请各寨共同出资出力,承诺未来十年内通行船只一律减税三成,利润五成分给沿线村寨用于办学修桥。

一位年逾七旬的老苗王拄杖起身,颤声道:“我活了七十岁,见过明朝官军杀人放火,也见过土司横征暴敛。今天,是我第一次听到有人为老百姓修一条‘自己的河’。我愿捐牛二十头,米三百石!”

话音未落,全场沸腾。各寨纷纷表态,或捐粮,或出工,或提供木材铁器。更有商人当场签下契约,预购五年后的茶叶、药材运输权,提前支付定金。

短短一日之间,奢家竟筹集到相当于四千两白银的物资人力。

消息传开,贵阳震动。提学副使席书连夜召见属吏,下令重新审核赤水河项目,称“民心所向,不可违逆”。巡抚衙门迫于压力,不得不批准追加两千两官银,并派遣工部官员实地督办,以防贪腐。

而远在播州的杨斌接到急报时,正在宴请四川参政。他看完密信,手中酒杯猛地摔碎在地。

“王守仁!又是这个贬官!”他咆哮如雷,“他在穷山沟里办学也就罢了,竟敢插手军政大事!传令下去,立即封锁通往龙场的所有山路,严禁任何文书流出!若有私传者,斩立决!”

幕僚战栗跪下:“大人,如今风声太紧,若贸然动手,恐激起义乱……且那奢云珞背后有水西安氏撑腰,万一联合诸寨反扑,后果不堪设想。”

杨斌冷笑:“怕什么?安贵荣老迈昏庸,只知烧香拜佛。至于王守仁……哼,等刘瑾铲除异己完毕,一道圣旨下来,把他押解进京问罪,看他还能讲什么狗屁心学!”

然而,他并不知道,就在他下令封锁道路的同时,一支由三十名罗罗武士护送的信队,已化整为零,穿越密林险谷,携带着《赤水河利害疏》的副本,分别奔向南京、北京、云南、广西。

其中一封,直抵紫禁城东华门外,交到了一个身穿青袍、面容冷峻的御史手中。那人展开信纸,读罢全文,嘴角微扬,提笔在册籍上写下一行小字:“贵州龙场王某某,倡良知之学,聚万民之心,实乃国之栋梁,非乱臣贼子也。待机劾瑾,此人可用。”

此人正是日后扳倒刘瑾的关键人物??翰林院编修张永。

与此同时,龙冈书院的教学也步入正轨。王守仁每日辰时讲学,午后再个别答疑。他不再拘泥于四书章句,而是引导学生观察生活:为何砖窑烧制时火候不同会导致色泽差异?为何春耕时节邻里互助效率更高?为何女子也能读懂《大学》却不得参加科举?

学生们开始写日记,记录每日所见所思,称之为“省察录”。有人写道:“昨日见母炊饭,先喂幼弟,后奉祖母,自食残羹。我问为何,母曰‘长幼有序,血脉相连’。始知孝非礼法强加,乃心之自然。”王守仁阅后批曰:“此即良知发用,可喜可贺。”

又有苗族少女写道:“以前听说汉人读书是为了做官发财,今听先生讲‘人人皆可为尧舜’,我才明白,读书是为了不被人骗,不被权势压弯腰。”王守仁泪湿纸背,批道:“尔言一字千金,胜过万卷经书。”

夏去秋来,书院周围稻谷金黄。新建的学堂墙上刷了石灰,黑板用烟熏木板制成,课桌是山民亲手打造的松木长案。孩子们每天清晨齐声诵读《教条示龙场诸生》,声音穿透山谷,惊起群鸟。

某日黄昏,王守仁独自登上龙岗山顶,眺望远方。夕阳如血,洒在蜿蜒的赤水河上,仿佛一条金色丝带正缓缓铺展。河岸边,无数人影忙碌,夯土筑堤,伐木架桥。一面绣着“奢”字的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

他轻轻吟道:“志不立,天下无可成之事……然志之所趋,无远弗届。”

忽然身后传来脚步声。回头一看,竟是奢云珞独自前来,手中提着一只陶罐。

“先生,这是我娘亲手煨的药膳鸡汤,说您日夜操劳,需补身子。”

王守仁接过,笑道:“你母亲还是这般细心。”

奢云珞望着远方河道,轻声道:“先生,您说我们会赢吗?”

王守仁沉默片刻,指着天边最后一抹晚霞:“你看那光,起初只有一点,可它不断扩散,终将染红整片天空。我们的事业也是如此。今日这点星火,明日便是燎原之势。只要人心不死,良知不灭,我们就永远不会输。”

风吹起他的衣袂,白发飘动,身影瘦削却如山岳般坚定。

夜幕降临,龙冈书院再次亮起点点灯火。书声琅琅,与虫鸣交织,汇成一首无声的史诗。

而在千里之外的京城,刘瑾正把玩着一份弹劾奏章,冷笑连连。但他不知道,命运的齿轮已然转动,一股源自西南荒野的思想洪流,正悄然涌向帝国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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