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花的幽香(第5页)
年长的女人在沙发上坐下。
“我不知道,孩子,我没法告诉你!”———她迟缓地摇摇头。伊丽莎白坐在那儿注视着她,又焦急又烦恼。
“我不知道,”这位老祖母回答,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我的烦恼简直就没有完,简直就没有完。我所经历的这种种事情,我想这肯定够受啦———!”她哭泣着,也没有去擦眼睛,泪水就这么淌了下来。
“可是,妈,”伊丽莎白打断她的话说,“您这话什么意思?出了什么事?”
老祖母迟缓地擦了擦眼睛。伊丽莎白直截了当的询问,倒使她泉涌般的泪水一下止住了。她迟缓地擦擦眼睛。
“可怜的孩子!嗳,你这可怜的人儿!”她呜咽着说,“我不知道我们该怎么办,我不知道———瞧你眼下这样———是出了一件事,真个的,是出了一件事!”
伊丽莎白等待着。
“他死了吗?”她问。听到这话,她自己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尽管她对这句极其过分的问话感到羞愧,脸微微有点儿发热。她的话使老太太十分惊慌,几乎使她清醒过来。
“别这么说,伊丽莎白!我们希望还不至于糟到那地步,不,愿主别让我们遭到那件事,伊丽莎白。我刚坐下,准备在临睡前喝一杯酒,杰克·里格利就来啦。他说,‘您恐怕得沿铁路线走上一趟,贝茨太太。沃尔特出了事故啦。也许,您得先去陪着她,等我们把他送回家去。’我一句话还没来得及问,他就走啦。我就戴上帽子,直接来了,利齐。我心里念叨着,‘哎,那个可怜的好孩子,要是有谁去,猛孤丁一下告诉她,那真不知她会怎样。’你决不要让这件事把你的心搅乱,利齐———要不然,你知道会出什么事的。已经有多久啦⑧,六个月———还是五个月呢,利齐?哎!”———老女人摇摇头———“时间过得真快,过得真快!哎!”
伊丽莎白的心里忙着在想别的事。如果他遇难了———她靠了那一小笔抚恤金和自己所能挣到的一点儿钱,能凑合着过吗?———她快速地计算了一下。如果他受了伤———他们不会送他到医院去的———照护他会使人很疲劳!———不过她也许倒能使他摆脱掉喝酒和种种讨厌的坏习惯。她能办到的———在他养伤的时候。想到那副情景,泪水自动地来到了她的眼睛里。但是她怎么这样多愁善感起来了?———她转过去考虑起孩子们来。不论怎么说,他们是绝对少不了她的。他们是她的责任。
“哎!”老女人又说了一遍,“从他第一次把他的工钱带回家来给我,那似乎不过是一两星期之前的事。哎———他是个好孩子,伊丽莎白,按他的为人来看,他是的。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变成这样一个惹麻烦的人,我真不知道。他在家的时候是个快快活活的小伙子,只不过血气旺盛。可是,毫无疑问,他变成一个惹麻烦的人,他是这样!我希望主会宽恕他,让他改过自新。我希望是这洋,希望是这样。你跟着他碰上过不少麻烦,伊丽莎白,真碰上过不少麻烦。不过他早先跟着我的时候倒是个快活有趣的小伙子,是这样,我可以实实在在地向你说。我不知道怎么会……”
老女人继续大声自言自语,发出一种单调的、恼人的声音。同时,伊丽莎白聚精会神地想着。有一回,当她听见卷扬机快速地嚓嚓作响,制动闸尖叫一声乱转起来时,她吓得一怔。随后,她听见引擎动得较慢,制动闸没有声音了。老女人并没有在意。伊丽莎白紧张不安地等候着。婆婆继续说了下去,中间常常沉默上一会儿。
“但是,他不是你的儿子,利齐,这就不一样了。不管他怎样,我总记得他小时候的样子。那时候,我渐渐知道怎样去理解他,原谅他。你也不得不原谅他们……”
已经十点半了。老女人在说:“可是,从头到尾都是麻烦。不管你年纪多大,都要碰上麻烦,不管你年纪多大,都要碰上这个……”这时候,大门砰地一响朝内打开,门阶上有几个沉重的脚步声。
“我去,利齐,让我去。”老女人站起身喊着说。然而,伊丽莎白已经到了门口。原来是一个穿矿工工装的男人。
“他们这就把他送来,太太。”他说。伊丽莎白的心好像停了片刻。接着,它又激烈地跳动起来,几乎使她透不过气。
“他活———他伤势重吗?”她问。
那个人把脸避开,望着黑暗:
“大夫说,他已经不在了几小时啦。他在矿灯房里检查了一下他。”
老女人站在伊丽莎白的身后,听到这话,瘫坐到一张椅子上,交叉起两手,哭喊道:“哎,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别大声!”伊丽莎白说,她的脸急剧地抽搐了一下,皱了起来。“轻一点儿,妈,别把孩子们惊醒。我随便怎样也不愿意让他们下楼来!”
老女人晃动着身体,低声呜咽。那个男人正打算抽身离开。伊丽莎白朝前走了一步。
“是怎么回事?”她问。
“唔,我也说不大准,”那个人回答,显得十分局促。“他在干一件活儿,同事们全都走啦,顶上有一大片岩石塌下来。”
“把他压死了吗?”这个寡妇打了一阵寒战,大声问。
“不是,”那个人说,“它落在他的背后。他待在开采面下面,塌下来的岩石并没有碰到他,只是把他困在里面啦。他似乎是给闷死的。”
伊丽莎白吓得退缩。她听见身后的老女人哭喊道:
“什么?———他说是怎么搞的?”
那个人把声音提高了点儿说:“他是给闷死的!”
接下去,老女人大声恸哭。这倒使伊丽莎白松了一口气。
“哦,妈,”她说,同时把一只手放在老女人的身上,“别惊醒孩子们,别惊醒孩子们。”
她不自觉地啜泣着。老母亲边晃动身子,边呜咽。伊丽莎白想起,他们就要把他送回家来了,她一定得准备好。“让他们把他放在起居室里,”她对自己说,有一刹那脸色苍白,惶惑地站在那儿。
随后,她点亮了一支蜡烛,走进那间小房间去。空气又寒冷又潮湿,但是她无法生火,因为房里没有壁炉。她放下蜡烛,四下看看。烛光在玻璃枝形灯架上,在两只插有一些淡红色**的花瓶上,以及在深色的桃花心木家具上闪闪烁烁。房间里有一种寒森森的、死一般的**幽香。伊丽莎白站在那儿,望着那些**。她转过脸,估计了一下长沙发和碗碟橱之间的地上够不够陈放他。她把椅子推开,那地方足够放下他,还可以绕着他走过去。接着,她取来了那块旧的红桌布和另外一块旧布,把它们在地上铺开,省得用她那一小块地毯。她离开起居室,打了一阵寒战。然后,她从五斗橱里取出一件干净衬衫,放在火前面烘烘。这时候,她的婆婆正坐在椅子上,晃动着身子呜咽。
“您得让开,妈,”伊丽莎白说,“他们这就要把他抬进来,用摇槽⑨抬来。”
老母亲呆板地站起身,到炉火旁边坐下,继续悲泣。伊丽莎白走到食品室去再取一支蜡烛。那儿,她在那间没有天花板的小披屋里听见他们来了。她一动不动地站在食品室门口,静听。她听见他们走过房屋那头,趔趔趄趄地走下那三级石阶,拖沓的脚步声一片杂乱,还有嘟嘟哝哝的人声。老女人沉默下去。人们到了院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