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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了乱了(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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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凤昌的提示肯定深刻启发了孙中山和革命党人。此后,孙中山多次前往惜阴堂求教,与赵凤昌及南北政界要员协商统一建国诸要政,特别是怎样网罗英才,兼纳众流,怎样筹款、化解财政困境等。赵凤昌有很好的建议,熊希龄、庄蕴宽、汤寿潜、张謇等也都是赵凤昌向孙中山、黄兴、宋教仁等人推荐的,而孙、黄、宋也就其他人选先期征询赵凤昌的意见,赵从立宪党人一变而成为南方革命党仰仗的重要靠山。这对于南京临时政府的成立,以及此后南北关系的突破,起到了很大作用。

孙中山等革命党人请教赵凤昌是事实,赵凤昌真诚提供帮助也是事实,但在过去的研究中,大家其实不明了赵凤昌为什么要这样做,就连赵凤昌的儿子赵尊岳也不明白这其中的奥妙,以为是赵凤昌利用革命党人去倒袁。这个看法显然并不真实。

其实,如果回想赵凤昌在孙中山抵达上海前一直帮助袁世凯,帮助南北和谈的事实,就知道他高人高招,是要用南京临时政府打破南北谈判僵局,赵凤昌不仅没有背叛疏远袁世凯,反而在用孙中山为袁世凯化解危机化解困境。否则,如果没有南京临时政府的过渡,而通过南北和谈直接将清政府移交给袁世凯,那么袁世凯势必成为中国历史上最尴尬的人物,成为乘人之危、火中取栗的奸臣权臣。

谁的临时政府

更重要的一点是,孙中山恰恰具有这种素质和想法。当孙中山听到赵凤昌开府建基建议后,他在当天(12月26日)就主持召开了同盟会最高干部会议,讨论将要成立的南京临时政府究竟应该选择总统制还是内阁制。在孙中山已有的政治构想中,他可能更倾向于权力制衡的内阁制,以免总统总是处于权力要冲,成为各方攻击的目标。如果实行内阁制,总统只是国家象征,只有到了关键时期,到了内阁倒台或重大政治危机发生时,总统才具有协调的功能。

然而,就在这一天,黄兴、陈其美、宋教仁等人分别向各省代表做了工作,提议由孙中山出任临时政府大总统,所以等到晚上开会讨论政治架构时,对民主政治、议会政治有着很深研究的宋教仁依然力主内阁制,孙中山却坚决反对,以为内阁制不管有多少优长之处,但在目前并不合乎中国的需要。

孙中山强调,内阁制乃平时不使元首当政治之冲,故以总理对国会负责,这个体制断非目前非常时代所相宜。我们现在不管谁去当总统,都不能既让他去当总统,又想方设法从制度上去怀疑这唯一置信之人。孙中山表示,我不肯听从各位的意见,自居于神圣赘疣,以误革命大计。他这实际上是威胁,各位如果一定要坚持内阁制,那就请自便吧。

孙中山的态度深刻影响了黄兴,于是黄兴从挽留孙中山的立场上,反复劝说宋教仁谦让,劝说他取消提议。在黄兴等人的劝说施压下,宋教仁从大局着想,表示让步,于是新政府的架构就完全采纳了孙中山的主张,实行总统制。而这恰恰又为后来的政治纷争预留了空间,埋下了伏笔,且使孙中山的政治信誉在民国初年受到严重影响。

南京临时政府成立后,南北和谈的僵局确实很快被打破,特别是南京临时政府在行政方针上并没有宣传孙中山一直坚持的“驱除鞑虏,恢复中华”等口号,没有提及孙中山一直自诩为创造的三民主义,没有说什么从军政到训政再到宪政等三个阶段的说法。更重要的是,南京临时政府接受各方面建议,同意优待皇室,同意不再像革命年代那样攻击清代历史。这种种举措都为南京临时政府赢得了人心,尤其赢得了新军将领如段祺瑞的认同。段祺瑞或许没有把南京临时政府当作一支重要力量,但他不对南京动武,其实就是默认了赵凤昌等立宪党人的安排。

根据赵凤昌等的安排,南京临时政府是“临时的”,孙中山的临时大总统是“临时的”,都表明他们只是期望用这个“临时的”机构和“临时的”人作为过渡,最终将权力转移给袁世凯。这是南京临时政府得以成立的前提,也是黄兴等革命领袖同意的,甚至可以说最早提出这个方案的就是黄兴和黎元洪。

很难说孙中山是否清楚这些,但他肯定知道“临时的”意味着什么。因此,当南京临时政府成立后,孙中山迅即致电袁世凯进行解释,表示只要袁世凯劝退清帝,那么他孙文立即辞职下野,并遵守承诺,推举袁世凯继任大总统。

当然,我们现在也知道,在南京临时政府存在期间,孙中山也曾想过将“临时”改为正式,还曾为国际承认做出过一些努力,只是列强坚守所谓中立,其实是期待一切都能和平过渡到袁世凯的新政府,所以孙中山的外交努力未收到成效。

至于财政,临时政府在赵凤昌等人建议下吸纳了相当一部分立宪党人,按理说这些人只要出力,别说养个人数不多的新政府,即便真的与北方动刀动枪,也不是没有可能,只是立宪党人坚守承诺,只把南京临时政府看作“临时的”,一旦发现孙中山有意将“临时”改为正式,他们或者果断退出新政府,或者从经济上扼住新政府的命脉。孙中山后来遵守承诺,向袁世凯转移权力,虽说维持住了信誉,但实际上是被逼无奈,不得不遵守而已。

孙中山南京临时政府打破了南北僵局,清帝退位,孙中山辞职,参议院选举袁世凯继任,这都是按照既定程序一步步进行的,并没有多少意外。只是一百多年后重新检讨这件事,我们很容易发现,南京临时政府在民国法统中几乎毫无地位,至少在民国前半期的法统中不明所以,因为一个最简单的事实是,不要说三民主义,五权宪法,军政、训政、宪政三阶段理论在袁世凯那些人眼里毫无意义,即便南京临时政府留下的一个最具象征意义的《临时约法》,也不被新成立的中华民国政府当作一回事。

法统之争

在清政府这方面,当南京临时政府将优待条例转给北京时,隆裕皇太后对更多的条件没有表示不同意见,只是坚持应该保留“大清皇帝尊号相承不替”等几处文字表述。至于文件中的“逊位”,隆裕皇太后认为应该改为“致政”或“辞政”。

在袁世凯与伍廷芳密商的同一天(2月8日),冯国璋、段祺瑞等北洋军将领六十四人联名致电伍廷芳,表示优待清室条件中的“大清皇帝尊号相承不替”应请仍照朝廷提供的原文不要更改,“逊位”这样带有刺激性的词语无论如何都不能出现在正式文件中,否则很难说服军界同仁。

冯国璋、段祺瑞等军界将领的坚持得到了南京革命党人的极度重视,所有条款都按照袁世凯、梁士诒、冯国璋、段祺瑞等人的建议予以恢复和保留,最具刺激的字眼“逊位”改为“辞位”。这也算是北洋老将对清政府旧主子的最后一次效忠。

中华民国成立后,尊重历史却没有得到完整贯彻。孙中山遵守承诺,在清帝退位后宣布辞职,推举袁世凯接替。但袁世凯政府成立之后,在以后的民国法统中,忽略了南京临时政府的地位,好像南京临时政府只是中华民国的前史,正式的中华民国是从袁世凯宣布就职开始的。

民国前半期的政治这样处理有其自身原因。孙中山和他的同志在过去十几年被迫流亡在外,不知道国内民主政治的发展情形,即便知道新政,知道预备立宪,由于斗争,由于戴着有色眼镜,也就不能给予公平合理的评价,一概视为清政府的欺骗。站在革命党人的立场说,这种批判当然有其道理,但却不能概括晚清最后十年政治发展的真实情形与意义。

晚清最后十年的政治发展从新政到立宪,其实走的就是一条精英政治的路线,这条路线虽然也要求提升民众的识字水平,要求对选区内的咨议局议员投票,但总体上说这种精英政治就是西方近代典型的民主政治架构,是精英的而非民众的。这一点与孙中山和革命党人设想的全民政治、三民主义、五权宪法等毫无关系。

至于革命后,按照孙中山的设想,还有一个比较长的军政时期,大约有军事管制的意思。之后方才进入训政,至于训政多久,则很难说。训政之后进入宪政,这是一个漫长过程。孙中山的设想与晚清以来的精英政治毫无相似之处。

而袁世凯却是晚清精英政治的设计师和推动者,当中华民国正式成立后,在大总统袁世凯的政治理念中,哪里会想到孙中山的三民主义、五权宪法,更不要说一步步从军政到训政再到宪政了。

中华民国在袁世凯时代直接进入宪政时期,这或许可以说是袁世凯接续晚清民主政治变革往前走,依然是一种没有君主的立宪政治。只是从尊重历史的层面说,南京临时政府在法统中没有地位,而孙中山和革命党人那些理论上的创造也不被采纳,甚至根本不被提及。孙中山后来一再强调“革命尚未成功”,或许其内心深处就是从这个层面说的。辛亥革命结束了,民国成立了,可是他们为中华民国准备的理论及政治架构,统统被弃之如敝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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