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了乱了(第1页)
乱了!乱了!
武昌起义爆发后,武昌、南京和部分省份发生过一些军事冲突,但从全局来说,战争并非之后数月的主题。当时中国社会的主题集中在国家未来体制的选择上。
一部分立宪党人和新军将领,认为清政府推出皇族内阁和铁路国有两项政策确实有错,但“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因而,他们力主利用这次政治危机重回君宪道路,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实现真正的君主立宪。而南北僵持不下时,先前四散的革命党人则重新聚拢,他们依然信奉孙中山十七年来的口号,“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创建民国”,更不愿意在如此有利的环境下重回君宪。在他们看来,共和主义才是中国唯一的出路。
经过数月争执,共和主义终于占据上风,君宪主义成为历史。可谁也没有想到,大家都看好的民主共和却在实现不久便出了问题,其严重性甚至远过晚清。一百多年来,人们对此有各种各样的分析,但有一点始终未引起足够重视,那就是从孙中山到袁世凯的权力转移,以及由此所引发的民国法统危机。
内阁皇族化了
孙中山是1911年12月25日从海外结束十七年流亡生涯赶回上海的,此时距武昌起义已经两个月零十五天了。南北之间的谈判,也从武昌转移至上海,从湖北军政府转移至独立各省都督府代表联合会与袁世凯内阁之间。双方争执的焦点不再是停战之类技术层面的问题,而是国家未来体制的建构,即中国究竟应该沿着君主立宪的道路继续走下去,还是应该按照革命党人的信念,走向共和,建构一个现代国家。在这中间起到重要作用的,不是南方革命党人,而是南方的立宪党人。
立宪党人本是清政府君主立宪最重要的支持者,清政府在1906年走上君主立宪道路,正是这批立宪党人长期鼓吹的结果,比如张謇,很早就致力于日本宪法和东西洋宪政文献的翻译和研究,他所组织翻译的一些宪政著作成为当时中国知识精英最流行的读本。
在立宪党人推动下,特别是经过1904年日俄战争刺激,清政府终于同意走君主立宪道路,于1905年派遣亲贵大臣出洋考察宪政,翌年宣布用九年时间实现日本式的宪政目标,两年后即1908年公布了《钦定宪法大纲》。这是划时代的重大贡献,中国从此有了成文宪法,有了政治发展的依据和纲要。
正如后来许多批评者所说的那样,1908年《钦定宪法大纲》并不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君主立宪大纲,因为其中规定皇权依然享有至上权力,不仅决定着国家大事,甚至还能任命百官,其职能与先前的君主专制好像没什么区别。这样的批评是对的,《钦定宪法大纲》确实维护了皇权至上的原则。但是批评者们忘记了,此时的光绪帝年仅三十六岁,他所追慕的对象以及他心中所要仿照的榜样是日本明治天皇、俄国彼得大帝。这些英主都拥有绝对权力,其威权至上都是不可置疑的。
然而遗憾的是,《钦定宪法大纲》宣布后不久光绪帝就突然去世。当时接替他的如果是一个成年君主,这个宪法大纲依然不构成问题,只是光绪帝和慈禧皇太后在最后时刻选择了一个比较弱势的班子,三岁的小皇帝和二十八岁的摄政王无论如何,其威权与能耐都无法与即位三十多年的光绪帝相比。于是,《钦定宪法大纲》中的问题显得相当明显,先前竭力鼓吹君宪的立宪党人开始不满。
如果不是稍后发生其他干扰,立宪党人或许能在既有框架中继续前行,维持九年立宪,然而连续的外部危机给立宪党人找到了调整预备立宪日程的理由,他们一次又一次请愿,希望朝廷更改先前九年预备立宪既定日程,他们实际上期待以早日实现君主立宪,去弥补《钦定宪法大纲》皇权至上的不足,希望用议会和责任内阁去弥补弱势的摄政王和小皇帝的不足。
立宪党人组织的国会请愿运动声势浩大,在几次坚持尤其是到了日本吞并朝鲜之后,也确实引起朝野各界的同情与支持,摄政王无奈之下,终于同意修正先前九年预备立宪计划,以五年为期,完成君主立宪的全部准备。摄政王背后有一个庞大的满洲贵族群体,他们在立宪党人的压力下调整立宪方案,应该说有不得已的成分在,而且由于是不得已,他们在做出让步的同时又收紧权力,不仅让满洲贵族子弟在预备立宪的最后几年抢占了一大批权位,而且在宣布国家将进入立宪状态的责任内阁名单中,毫不顾忌地将责任内阁演变成了一个权贵内阁、皇族内阁,十三名阁员中竟然有九人来自皇族或皇室。
皇族内阁的出台激起了立宪党人的激烈反对,他们通过各种方式警告摄政王,当此国家发展的关键时刻,对于皇权来说,重用汉大臣可能比提升这些“官二代”更有意义。然而此时的清政府已经积重难返,满洲贵族家家都在攀比,在没有权威如慈禧皇太后和光绪帝的时候,哪一家也不愿放弃权力做出让步,更不会从大局出发辞官为民。从5月8日一直拖延至10月10日,在长达五个月的时间里,皇族内阁就是无法撤销,无法废除。这是武昌起义的一个重要原因。
赵凤昌:一句“开府建基”点破玄机
武昌起义爆发后,立宪党人并没有在第一时间意识到这是中国历史的大转折。他们虽然期待朝廷借助这一机会修正错误,改组内阁,但并没有对君主立宪产生怀疑,直至各省独立越闹越凶,他们才开始意识到清政府大约要在这场革命中成为历史陈迹。
事实上,革命的发展的确超出了所有人预料。短短几天,湖北独立、湖南独立、山西独立、陕西独立、江西独立、云南独立,这股独立风潮像传染病一样传到江浙,传到上海。这让张謇等立宪党人坐立不安,却又无可奈何。
张謇意识到,革命既然已成为大势,谁也没有办法阻止,立宪与革命虽说有很大差异,但在目前形势下,立宪党人有责任与革命党保持合作,稳定社会,控制局面。张謇还曾致信江宁将军铁良和两江总督张人俊,劝他们在动**时期好自为之,千万不要让满汉战士兵戎相见,应该引导大家在共和主义理念指引下友好相处。这大约是张謇转向共和的最早证据。
和平光复势不可挡,但独立省份当然并不都与朝廷严整对立,可清政府的政治危机至此已暴露无遗。先前十几年的立宪奋斗终于因清政府内部自私、不妥协而被彻底葬送,转向共和、转向革命,也就成了张謇这批立宪党人无奈却必然的选择。
立宪党人特别是东南大佬张謇、赵凤昌等人的转变意义重大,他们不仅支持上海都督陈其美、江苏都督程德全、浙江都督汤寿潜,而且还联名致电摄政王,劝他认清大局,转向共和,为皇室换取最后尊严,为历史留下一段美好回忆。
经赵凤昌、张謇、庄蕴宽等立宪党人居间联络,南北和谈开始不久后,各方就对清政府善后安排达成一致,同意优待皇室,同意未来中国的政治架构为共和,同意由袁世凯出任未来新政府首脑。这项妥协至少在12月20日南北第二次和谈时已经达成,其主旨就是清政府在下一次谈判时必须承认共和。
让清政府承认共和,其实也就是逼清帝退位。因此在此后几天的交涉中,清政府开始犹豫,因为这毕竟牵涉一个王朝的终结。
对清政府犹豫甚至不愿退位的可能性,南方立宪党人大概都有详细估计。所以他们一方面寄希望于清政府和平结束,另一方面也准备利用革命党人成立一个“临时”政府,以此逼退清政府,实现从君宪到共和的转折。
革命党人在武昌起义后,特别是上海光复后,确实一直忙着筹建新政府,只是他们在过去十七年中一直流亡海外,对国内政治发展缺少了解,又没有多少有用的人脉,所以革命党人要想成立新政府,也不能不求助于立宪党人。而革命党人中的黄兴、宋教仁等,在这之前都与赵凤昌有过一些联系。等到孙中山12月25日回到上海,第二天“拜码头”朝拜赵凤昌时,赵凤昌一句“开府建基”点破其中所有玄机与奥妙,由此不到一个星期,一个全新的“临时政府”就在南京宣布成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