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我与(第3页)
“那怎么不回答?”
“吃饭,小孩儿!”她说,“那要看我们的缘分到不到。”
“哪怕等你到八十岁。”
“我不相信这样的话,那时候我都老成什么样子了,梅干菜。”
“估计你是个漂亮的小老太太。”
“肯定老得没法儿看了。”
“看还是能看的。”
“别说了,我知道往下你又会说什么。”她说,“我就是觉得你说什么都跟玩笑一样。”
“这就是我自己的方式,其实不是玩笑。”
“可让人听着像玩笑。”
“我爱你,绝不是玩笑。”
“这我信。”
近一段时间,我已经略微感觉到娇娘对我的态度有了变化。究竟她的变化体现在哪些方面,我还说不清楚。总之是有变化的,比如她总叫我“小孩儿”。她原来当然也这么叫,但感觉不一样。另外,她回家的次数也比往常多了,经常是将我一个人搁在她自己的住处。我知道她丈夫早已回来,可是她并没有跟我说过,是我先问了,她才说的。我们之间的交流也不像过去那么滔滔不绝,她时而显露出的呆板,让我发现了她内心里的激烈矛盾和发愁,但在她的表面,却是一直遮掩着。我们也有那样的时候,都像是并非认真地商量分手的问题,结果又是毫无结果。至少有一点被我们两个同时感受到了,那便是我们之间的关系不知从哪一天开始,出现了玩笑的因素,不如当初我们在西藏那么单纯了。所以,我们更多的谈话内容还是涉及曾经在西藏的那段美好时光,我们每每回忆那些难忘的日子,并且还要回忆出哪件事情发生在哪一天、上午还是下午、几点钟、当时的环境和天气。我真不清楚自己和娇娘是否能够维持下去。
西藏的书稿完成以后,我马上就投入到自己的戏剧创作当中。
连续两天大雪,真正的冬季来了。天气预报说,这是北方地区多年不遇的入冬第一场大雪,对越冬作物生长和缓解旱情大有益处。站在娇娘住处的窗前往外看,整个城市都罩在一片白雾迷漫之中。街上车辆小心翼翼地缓慢移动。积雪在地上、房屋顶上和树枝上落着,有黑有白。这个城市其实就是一幅黑白照片,我不知道还能从什么地方发现其他生动的颜色。当时,我心里想,居然有人建议把北京的房屋都涂成灰色。提出如此建议的如若不是色盲便一定是些坏人。北京已经够灰了,它需要赤橙黄绿青蓝紫,需要活泼,需要生命。自己似乎一下子便找到了原因,每到阴天雨雪,我在北京就会感到胸闷,心情忧郁。
这些日子,我的写作已经暂告一段落,主要用心于构思剧本。因为要同剧院的几个年轻导演、美工、灯光和演员探讨需要解决的问题,所以在娇娘那里住了一个多月,写完了西藏那本书,我基本就不去住了,还是市中心自己的宿舍更方便。娇娘也来我这里会过两次面,但我都是设法回避着传达室的老李头和别人。
确实不记得那种玩笑成分是在什么时候注入到我们的关系里,也说不清从哪一天哪一刻开始了这样的无聊话题,更忘了两个人之间是由谁开的头。自己大概记得,那是娇娘跟我在“沸腾鱼乡”吃完水煮鱼之后,我们又到工人体育场北门的“哈瓦那”酒吧去。那一家酒吧在自己刚回到北京的时候,娇娘和我晚上去过几回。我们曾坐在“哈瓦那”门外露天的秋凉里,尽情享受着热带格调,漫不经心地观望那些摩登青年,满耳充斥着热情浪漫的拉丁舞曲和零乱的歌声,自己白天写作的疲劳就在这样轻松的氛围中消失了。冬天的酒吧,除去圣诞节、新年和春节之前的几天,其他时间的生意同夏季比就要显得清淡,室外冰天雪地寒风刺骨,室内也就在周末还有些人气。以往我同娇娘都还能接受“哈瓦那”室内激烈的音乐和扭腰甩臀的舞蹈,但是那天我们两个一同感到周围环境的嘈杂,都觉得音乐过于吵闹,于是我们每人只喝了杯莫西托古巴甜酒便打算换地方。这样,我们就到了街对面巷子深处的“甲55”和“幸福花园”酒吧。
“幸福花园”这家酒吧我们也来过多次,它的特点就是安静,一般没什么人,里面永远都散发着一种陈旧忧郁的气息,似乎可以把客人带到半个世纪前的时光里。我们照老规矩,娇娘叫了她的金汤力,我喝乱七八糟的啤酒,无所谓固定牌子,有时也来上两杯龙舌兰或茴香酒。事情便在这样的场景气氛中自然而然地发生了。
好像娇娘先说:“刚才那里闹,现在这里又这么安静,安静得我都有点困了。”
“昨天没休息好吗?”我问,“最近情绪不高?”
“也许是没休息好。”她看着我说。
我笑了笑。她也笑笑。我要说话,她打断我,“笑什么,小孩儿?肯定在想什么歪点子。”
“想你昨天是不是加班了。”我说的“加班”专指跟别人睡觉。
“去!狗!”她说,“狗才加班!”
“猫!”我说。
“蚊子!”
“蟑螂!”
“对,蟑螂!臭虫!苍蝇!”
“蛆!从屎堆里爬出来的蛆!”
“猪!猪加班了!”
我们说着一同笑起来。笑完了,娇娘突然盯住我,说:“你!你加班了!”
“为什么是我?我先问你的。”我说。
“不不,我就问你!你是不是加班了?老实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