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敌(第8页)
“不要问将来的事情,什么也不要问。”他凄惨地说道,“我什么都不知道。现在跟我好好在一起,行不行?其他什么也不要多想。”
她把他拥入怀里。不管怎么说,她是个有夫之妇,就算他现在给她的,其实她也没权利拥有。而他是那么需要她。她搂着他,知道他很难受。她用温暖的身体包围着他,安慰着他,爱着他。她希望这一刻成为永恒。
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好像要说什么话。
“克拉拉。”他说道,想挣扎着脱身出来。
她狠命抱着他不放,把他的头压在自己胸前。他声音里的那种痛苦她根本听不下去,在心里也很是害怕。他要什么都可以,只要是自己能给的,任何东西都可以。可她不想听他说出自己的想法。她不想知道。她觉得自己无法承受真相。她希望他在自己怀里得到慰藉,得到安宁。她站在那里,轻轻拍着他的背,爱抚着他的身体。他身上的熟悉感渐渐远去,让她觉得越发神秘。她希望就这样抚平他心里的忧伤,让他全部忘记。
很快挣扎被压抑到心底,他确实遗忘了自己的痛苦。可眼前的却已不再是克拉拉,而是一个女人,一个温暖的肉体,他心里爱着的,甚至是仰慕着的东西,就在身边的黑暗之中。可这却不是克拉拉。她已经把自己交给了他。他爱她,然而这爱却**裸地不断攫取,让她无处可躲。两人之间产生了一种原始的张力,强烈、盲目而残酷。这一刻几乎让她心惊肉跳。她明白他心里多么凄凉,多么孤独。她觉得他能来找自己真好。她接受了他,原因很简单,因为他的需要比自己重要,比他本身也重要。对此她是清醒的。因为他需要,所以她愿意把自己交给他,即便他离开也不在意,因为她爱他。
这当儿田凫一直在地里鸣叫。他清醒过来以后感到奇怪,好像黑暗中有什么东西近在眼前,蜷曲着身体,活泼泼的充满了生命力,耳朵里听到的叫声也难以分辨出意义。结果发现原来那东西就是大片的草地,而声音则属于田凫。身边的温暖来自于克拉拉起伏的呼吸。他抬起头,注视着她的眼睛。那双深色的眸子闪闪发亮,仿佛生命那野性的源头在盯着自己。这眼神很陌生,然而却毫无怯意地和他对望着。他把头搁在她的喉咙上,心里有点儿害怕。她到底是谁?他感到此时有个强大、陌生而狂野的生命在这黑暗中与他共同呼吸。这生命比他们都要强大得多,他被压迫得说不出话来。他和这生命碰到了一起,共聚在此的还有那茂密草叶的摇曳,那田凫的鸣叫,以及星星在水中的游移。
他们站起身来,看见别的情侣正沿着树篱朝反方向悄悄地走去。他们置身此地是如此自然,所有一切都被包在漆黑的夜里。
经历过这样一个夜晚之后两个人都异常安静,因为他们已经了解到**那无以抵御的力量。他们觉得自己是那么渺小,幼稚,心里惴惴不安,十分彷徨,仿佛是亚当和夏娃,在失去天真以后被逐出伊甸园,进入人性那茫茫的夜色和茫茫的日光之中,直到此时才明白那放逐他们的力量有多么伟大。对他们两个人来说,这都是一次契机,一次满足。他们明白了自己的虚无,也感受到浩**的生命洪流,不管到哪里都承载着他们,也让他们在内心得到安宁。这高高在上的力量是如此伟大,只要他们顺从,和这力量融为一体,那他们就能明白,自己不过是这浩瀚宇宙中微不足道的一点,所有草叶轻微的摇摆,所有树木、所有生命的一举一动都来自于这力量。既然如此,又何必为自己烦恼呢?只要让生命带着自己走就行了。他们在对方身上感到一种安宁。这是他们俩一起通过的检验。他们获得的体验几乎成了生命中的信仰,没有什么东西能否定它,也没有任何东西能让它消散。
可克拉拉并不满足。有种伟大的力量,她感受到了,自己曾被它席卷,然而它却没有留住她不放。到了早上感受便不再一样。他们已经顿悟过了。可在她而言,那种时刻却只如昙花一现。她还希望再有一次,希望得到的感觉是永恒的。对这一切她并没有完全了解,还以为自己想要的就是他。而他这人却并不保险。他们之间曾经产生的这种感觉也许再也不会出现,他也可能离她而去。她还没有得到他,对此她感到不满。她曾经拥有过,可是却没有抓住。到底要抓住什么她也不知道,她只晓得自己很想得到,想得发狂。
第二天早上他获得了极大的安宁,内心感到满足和喜悦。这感觉就好像经过了热情之火的洗礼一般,他由此得以平静。可给予他安宁的却并非是克拉拉。她是这一切发生的缘起,却并非是安宁的施予者。因而两人并未由此更接近对方。他们不过是两个盲目的媒介,由这伟大的力量使唤。
白天在工厂再见到他时,她的心一下子就融成了一点火苗。他的身体,他的眉毛,都让她燃烧。那点火苗在她胸中越烧越旺,让她觉得必须抱住他才行。可是他这个早上却异常的安静克制,只是按部就班地下达指令。她跟着他走到黑暗丑陋的地下室,迫不及待地向他张开手臂。他吻着她,**再度在他身上燃起。有人出现在门边。他赶紧跑上楼去,她也神志恍惚地回到自己的房间里。
后来这**之火渐渐平息下来。他也越发清楚自己之前的体验来自于自然,而非克拉拉。他爱着她,在共同经历了那种强烈的情绪之后,两人之间愈发柔情无限。不过让他心灵平静的却不是她。他希望是她,可她却无法做到这一点。
而她发狂似的渴望着他。只要看见他,她就忍不住要去抚摸他。在工厂里,他正在跟她讲罗纹长袜的事情,结果她却悄悄地用手去抚他的身侧。她还跟着他出去,到地下室里匆匆地接吻。她的眼睛并不发出声音,然而却总是盯着他,里面充满了渴望和不羁的热情。他有点害怕,生怕她过于明目张胆,在其他女工面前露了馅儿。中饭的时候她总是等着他,要他抱过自己以后才肯走。他觉得她似乎很无助,而这样下去她就快成了他的累赘。他对此感到烦恼。
“你随时随地都想跟我亲亲抱抱的,这是要做什么?”他问道。“我们有的是时间做这些嘛。”
她抬头看着他,眼里闪过一丝恨意。
“难道我一直都想要亲你吗?”她问道。
“是啊,就算我来问你工作的时候也是。可我工作的时候不想被爱情干扰。工作就是工作。”
“那爱情又算什么?”她问道,“难道爱情要限在什么特定时段才能有吗?”
“是啊,工作时间以外吧。”
“那你是根据乔丹先生设定的上下班时间来调节自己的爱情了?”
“对啊,任何事情都是如此,工作之外就可以自由活动了。”
“那就是说爱情只能存在于业余时间了?”
“大致就是这样,所以就不能总是爱呀爱的,至少亲来亲去那种不行。”
“你对爱情就是这么想的?”
“对啊,我觉得这样就够了。”
“很高兴你这么想。”
之后她冷落了他一阵子,因为她心里恨他。一旦她表示冷淡和轻蔑,他就开始不安起来。等到她气消了以后,他才如释重负。可是他们再好起来以后,关系也没有更亲近。她之所以不愿意离开,是因为他还没有让她得到满足。
春天的时候他们一起去了几次海边,在赛都镇附近的一个小别墅里租了房间住下,像夫妻一样生活在一起。雷德福太太有时也跟着他们。
在诺丁汉大家都知道保罗·孟若跟道斯太太好上了。不过他们并没有在大庭广众下做出什么惹眼的事情来。克拉拉一向不跟别人打交道,而他看上去又是那么朴实天真,因此也就没有引起太多的关注。
他们冷得直打哆嗦。他跟她在路上赛起跑来,看两个人谁能先到绿草覆盖的桥上。她跑得飞快,脸上迅速由白转红。她的脖子光秃秃地露在外面,眼里闪着光。他喜欢她那沉甸甸而又十分敏捷的身体。他却不一样,身子很轻。她跑起来姿态很动人。跑了一段,他们身上都暖洋洋的,就放缓了步子拉着手往前走。
天上亮出一道红光。西面的半空中,暗淡的月亮逐渐沉入茫茫天际。阴影遍布的大地上一样样东西开始苏醒过来,长着阔叶的植物映入眼帘。他们在高大阴冷的沙丘间穿过一个缺口,来到沙滩上。荒凉的沙滩在曙光和海水下呻吟,大海就像是一条平直的黑带子,上面镶着条白边。黑沉沉的海面上,天空越来越红。很快,火光自云间流出,将云朵驱散。天空由深红变成橙红,又由橙红变成了暗金。终于,在一片灿烂的金光中,太阳升了起来,在海浪上撒下点点火焰。这情景仿佛是有个拎桶的美人一路走过,桶里泼洒出一片片光彩。
碎浪打在岸上,发出悠长而沙哑的声响。海鸥远远地盘旋在浪涛的白线上,小小的,像是溅出去的水滴一样。它们凄厉的叫声充斥耳鼓,比它们的形象更能证明自己的存在。海岸线延伸出去,一直融入黎明之中。远处的沙丘上乱草蓬蓬,好像也沉入了沙滩之中。他们的右面是梅博镇。而这周围所有的一切,空旷平坦的海滩,无边的大海,冉冉升起的太阳,沉闷的水声和海鸥的尖叫,都只属于他们两个。
他们在沙丘间找了个风吹不到的温暖空隙。他站在那里远眺大海。
“真美。”他说道。
“好了,别在这儿伤春悲秋。”她说道。
他站着凝望大海的样子充满了孤寂和诗意,这让她不由得心烦意乱。他哈哈大笑。她很快脱了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