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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生(第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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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上摆着下午茶,威廉正在大声朗读《儿童天地》,安妮在一旁听着,总是在问“为什么”。父亲没穿鞋子的脚落在地上发出沉重的声音,他们听到这脚步声临近,马上便都不吱声了。他进来以后他们都缩在一边,但其实他平时待他们并不刻薄。

他三口两口吃完茶点,立马站起身来,心急火燎地要往外赶。孟若太太特别讨厌他这种急不可耐地要抢出门去的姿态。只听见他哗哗啦啦把冷水泼在头上,把头发弄湿,然后急吼吼地用梳子蘸水梳头,钢做的梳子擦在脸盆上发出刺耳的声音。她不由得厌恶地闭上了眼睛。孟若大马金刀地弯下腰,给自己系上鞋带,动作里透着一种粗俗的快意,家里其他人就在一边战战兢兢地看着他,两下里形成鲜明的对比。每逢内心挣扎的时候他总是逃之夭夭。甚至在心灵深处,他还在安慰自己,为自己开脱道:“要不是她这么讲,什么事儿都不会有。这都是她自找的。”他准备出门的时候孩子们就屏息凝神地等着。他一出门,他们都如蒙大赦般松了口气。

外面下着雨,这样的黄昏时分在帕莫森酒馆度过一定很惬意。他在身后带上门,心下腾起了兴致。他满心欢喜地一路向前。谷底坊各家住户的石瓦屋顶在雨中闪着湿淋淋的黑光。路面是煤渣铺成的,黑乎乎的泥泞不堪。他急匆匆地赶着路。帕莫森酒馆的窗子上水汽弥漫,通道里到处是一双双的湿脚在走来走去。酒馆里的空气浑浊不堪,然而却也暖和得很,屋里人声鼎沸,充斥着烟酒的气味。

“沃尔特啊,来喝点啥?”他才到门口,就有一个声音问道。

“哦,是吉姆啊,我的老伙计,你哪儿蹦出来的?”

大家挤出了个位置,热情地把他拉了进去。没过两分钟,所有的责任、愧疚和烦恼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整个晚上他都欢天喜地,良心上的负担一扫而空。

到了下个周三,孟若已经身无分文。他对妻子惧恨交加,因为之前伤害了她。他不知道晚上该怎么过,身上已经欠了一屁股债,手头连个两便士都没有,根本去不了帕莫森酒馆。于是在妻子抱着婴儿去花园的时候,他偷着打开了碗柜的最上层抽屉。那是她放钱包的地方。他找到了钱包,打开瞧了一下。里面有四枚钱币,一枚是半克朗的,一枚是六便士的,还有两枚是半便士的。他就把六便士给拿了出来,然后小心翼翼地把钱包放了回去,接着出了门。

第二天她要付钱给蔬菜水果店,想在钱包里找出那枚六便士,心却沉了下去。她坐下来仔细想道:“那个六便士原来是在里面的吧?我没花掉啊,还是放在了别的地方?”

她心烦意乱,到处翻箱倒柜地找这枚六便士。她一边找一边想,渐渐地怀疑到了丈夫身上,越想越觉得就是他干的。钱包里装着的就是她所有的钱了,丈夫还要往这里偷,这让她忍无可忍。他之前已经干过两次了,第一次她发现了以后没有声张,到了周末的时候他又偷偷地把那枚拿掉的一先令放了回去。她由此知道钱是他拿走的。可是第二次他并没有把钱放回去。

“我!”他抬起头说道,一副被冤枉的样子,“没有,我可没拿!你的钱包我看都不看。”

但她一眼就看出来他是在撒谎。

“别抵赖了,拿没拿你自己心里清楚。”她不动声色地说道。

“都告诉你没拿了。”他吼道,“你又来找碴儿,是吧?我已经受够了。”

“就是我收衣服的时候,你从我钱包里偷了那个六便士。”

“我要让你知道胡说八道的代价。”他气急败坏地把椅子推了回去,匆匆地洗了把脸,头也不回地上了楼。没过多会儿,他走了下来,手里拿着个大包袱,外边包着条很大的蓝格子手巾。

“听着,”他说道,“你再想见我可没那么容易了。”

“我才不想见你,就怕你自己要回来。”她答道。听到这话他拿着包袱昂首挺胸地走了出去。她浑身微微颤着,心里却充满了不屑。要是他另去了一个煤井,找到了工作,还勾搭上了别的女人,她该怎么办?不过她太了解他了——他做不到的。这一点她十拿九稳,可她还是很难受,心里如有蚁啮。

“爸爸哪去了?”威廉问道,他刚从学校回来。

“他说要离家出走。”母亲答道。

“那是去哪儿了?”

“嗯,我也不知道。他拿了个蓝手巾包袱出去了,还说再也不回来了。”

“这可怎么办呀?”小男孩叫起来。

“别急,他走不远。”

“可他不回来怎么办?”安妮哭道。

她和威廉缩在沙发里哭了起来。孟若太太坐下身子,笑了起来。

“一对小傻瓜!”她大声道,“要不了天黑他就回来啦。”

但孩子们听了这话依旧疑神疑鬼。外面已是黄昏,孟若太太身心俱疲,人也越来越焦虑。她一会儿想着,要是再也见不到他倒也是一种解脱,一会儿又觉得烦恼,因为自己一个人养不了孩子。其实在心底里她还不能彻底把他放开。而她也很清楚,他绝对不会真的一走了之。

后来她去花园另一头的储煤室,结果察觉在门背后有什么东西,于是瞧了一眼,原来是那个蓝色的大包袱静静地躺在黑暗之中。她坐在一块煤上大笑起来。那包袱胖鼓鼓的,一副丢人现眼的模样,偷偷摸摸地躲在黑暗的角落里,两边打的结就像耳朵似的沮丧地耷拉着。她每看一眼就禁不住要大笑一次,心里感觉畅快多了。

孟若太太等着丈夫回来。她知道他囊中空空,一旦停下来不干活就会债台高筑,所以肯定不会在外面过夜。可另一方面她又对他很失望——失望到了极点,因为他连把包袱带出院子的勇气都没有。

“趁着鞋子还没脱,你最好先去把自己的包袱取回来。”她静静地说道。

“你还是谢天谢地吧,我晚上就回来了。”他的头本来垂着,这下抬了起来,脸上一副色厉内荏的凶相。

“谢什么谢。你哪儿都去不了,连包袱都不敢带出院子。”她说道。

他装作没听到一样继续脱鞋子,准备上床,那副傻相让她都不屑于生气了。

“我不知道你那蓝手巾里都包了些什么,”她说道,“不过要是你还把它放在外面,明天早晨孩子们就会把它拿走的。”

听到这儿他起身出了屋,不一会儿就回来了,穿过厨房的时候扭着个脸,急匆匆地上了楼。孟若太太见他手抓包袱夹着尾巴灰溜溜的样子,不由得“扑嗤”笑出声来,心头却苦涩难当,因为以前曾那么爱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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