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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生(第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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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瞪了她一眼,接着摇摇晃晃地走过来,倚在桌子上,一只手撑在桌面上,另一只手使劲去拉抽屉,想从里面拿刀出来切面包。抽屉卡住了,因为他光顾着往一边用力。他发起性子使劲拽,抽屉整个飞了出来,勺子、叉子、刀子、各色金属物件丁零当啷地散了一地。婴儿吃了一小惊,猛地抽了一下。

“你做什么?笨手笨脚的醉鬼!”母亲叫道。

“叫我醉鬼!该你给我找这些破东西才对。我进门你就得起来,像别人家女子一样,伺候自家男人。”

“伺候你?要我伺候你?”她叫着,“好吧,我晓得了。”

“就是,我就是要教训教训你,该干的就得干。伺候我,你就是得伺候我——”

“见鬼去吧,大老爷。我就是去外边伺候一条狗也不会伺候你的。”

“啥,你说啥?”

他本来正在把抽屉往回放,听到这话他蓦地回转身来,脸涨得通红,遍布血丝的双眼直直地瞪了她一会儿,一副凶暴的样子,嘴里却不说话。

“呸——”她鄙夷地嗤了一声。

孟若怒不可遏,猛地一拉抽屉。抽屉掉下来,结结实实地砸在他小腿上。他气急败坏,抓起抽屉一把朝她扔了过去。

飞过来的抽屉不深,一只角撞在她眉头上,接着哗啦一声摔进了壁炉里。她晃了下,头一晕,差点从椅子上跌下来。她觉得天旋地转,就把孩子紧紧搂在怀里。过了一会儿,她使劲振作了下精神,渐渐清明过来。婴儿哭得让人心碎,她的左眉一个劲地往下淌血。她低头看了眼孩子,脑袋里还是晕晕的。几滴血落到孩子的白围肩上,渗了进去。还好儿子没有伤着。她转了下头,想尽力稳住不要倒下,结果血一下子流进了眼睛里。

孟若站着没动,手撑着桌子,表情茫然。等他觉得能站稳了,才向她走过去,到了跟前身子又晃了一下,赶忙抓住她身下摇椅的后背,差点没把她给翻出去。他弯下腰凑近她,身子还是摇摇晃晃的,一边担心地问道:“砸着你了?”

他又晃了下,好像要栽倒在孩子身上。闯下这个大祸,他人都站不稳了。

“走开。”她说道,尽力让自己理智一点。

他打了个嗝。“给——给我瞧瞧他。”他说道,又打了个嗝。

“走开!”她叫道。

“给——给我瞧一眼嘛,小姑娘。”

他满身的酒气熏得她作呕,手还在摇椅背上左一下右一下地乱抓着,晃得她难受。

“走开。”她再次说道,伸出虚弱的手用劲把他推开。

他站了起来,脚下依然不稳,眼睛注视着她。她拼尽全力站起身来,一只手把孩子搂在怀里,用近乎冷酷的意志强撑着走进洗碗间,用冷水洗了下眼睛。她的头晕得厉害,人仿佛在梦游似的。她怕自己会一下子昏过去,就坐回到摇椅上。她浑身上下都发着抖,但还是本能地把孩子紧紧扣在怀里。

孟若心下不安,这时已经把抽屉塞了回去。他跪在地上胡乱扒拉着地上的勺子,用僵直的手把它们慢慢捡起来。

她的眉头还在往外冒血。孟若马上站起来走近她,伸长了脖子凑到她旁边。

“怎么样了,小姑娘?”他低声下气地问道,看上去可怜巴巴的。

“你自己过来看!”她答道。

他俯下身,手撑在膝盖上,仔细地打量着伤口。他那长了大胡子的脸凑了过来,她尽量转过头,不去看他。他瞧见她冷漠如坚石一般的神色和紧闭的嘴唇,一下子感到心如死灰。他垂头丧气地站起来准备走开,却看到一滴血从她拧着的脸上淌下来,滴到孩子那毛茸茸、亮晶晶的头发上。他失魂落魄地看着这滴惨红的、沉甸甸的血液挂在儿子亮闪闪的发丝上,慢慢往下渗。又一滴血淌了下来,它会一直渗到婴儿的头皮上。他默默地观瞧着,想着那血渗下去的情形,神志一片恍惚。他那强横刚硬的男人气终于土崩瓦解了。

“干吗这么看孩子?”妻子终于问了一句。但她那低沉克制的口吻只让他的头愈发垂了下去。她的心软了下来,说道:“从中间抽屉里给我拿点纱布来。”

他踉踉跄跄地走了,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没多会儿他就拿着块纱布回来了。她坐直了,把孩子放在腿上,拿起纱布在火前烤了烤,扬起头敷在眉毛上。

“把你那条井下用的干净围巾拿来。”

他在抽屉里**乱翻了一阵,马上赶了回来,手里拿着条细长的红围巾。她接过来,哆嗦着手指把围巾裹住纱布绕着头系了起来。

“我来帮你系吧。”他低声下气地说道。

第二天早晨,孟若太太对孩子们道:“我昨天去储煤室拿炭耙,结果蜡烛灭了,黑灯瞎火地我撞在门闩上了。”两个小孩子睁大眼睛惊诧地望着她,什么也没有说,但大张的嘴唇却似乎在表明他们已经模模糊糊明白了悲剧的真相。

孟若一直在**赖到快吃午饭的时候。他没有想前一天没干完的活儿,他本来心里就很少想什么事,现在更不愿意想工作。他干躺在**,像条生闷气的狗一般不知道怎么是好。他给自己的伤害特别大,就因为不愿意跟妻子说句认错的话,也不愿意表达内心的难受,他受到的打击愈发厉害。他企图摆脱这种苦恼。“都是她自己不好。”他对自己说。但是不管怎么样他都无法阻止内心的良知对自己的惩罚。自责像铁锈一样腐蚀着他的精神,只有靠酒才能减轻一些痛苦。

他一点都不想起床,一点都不想说话,连动都不想动一下,只是像根木头般躺着。而且他头里也钻心地疼。这天是周六,快到中午的时候他起了床,在食品室里用刀切了点吃的,耷拉着脑袋塞进嘴里,穿上靴子出了门。三点钟的时候他回了家,微微泛着醉意,心里也好受了一点。他一头栽回到**,晚上六点的时候才起,喝了点茶又径直出门去了。

周日的情形没有什么变化,他在**一直躺到中午,接着去了帕莫森纹章酒馆,在那里一直待到两点半,回家来吃了午饭,然后又上床去,基本不说什么话。快四点时,孟若太太上楼换自己的礼服,看见他已经酣然入睡。只要他说一句“老婆我错了”,她就可能因为怜悯而原谅他。但他没有,自始至终他心里都顽固地坚持是她的错。就这样他摧残着自己,而她对他不闻不问。两人各自怀着一肚子火,互相僵着不说话,然而从这方面来说她的承受力更强一些。

晚些时候大家开始吃下午茶。只有周日全家人才能坐在一起吃饭。

“爸爸起床了吗?”威廉问道。

“由他躺着去吧。”母亲答道。

冷战的阴霾在家里弥散,孩子们呼吸到空气中的怨毒,也感到心头气闷。他们坐立不安,不知道该干什么,玩什么。

孟若一醒过来就立刻跳下床。他生来就是个典型的行动派,两个上午这么萎靡不堪地窝在**,他感到都快要窒息了。

快六点的时候他下了楼。这次他的动作不带丝毫犹豫,之前的敏感畏缩又被强硬所取代。家里人爱怎么想怎么想,他不再顾虑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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