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7页)
“随便坐吧。”夏默说。
他们环顾四周,又彼此尴尬地对视了一眼。夏默再一次意识到这里真不是个招待客人的好地方,他住进来这么久,除了浴室的浴缸和头顶的坑洞之外,所有的一切依然保持原样。夏默看了看,将自己的旅行箱推到柳生旁边。
柳生笑了笑,坐在旅行箱上,这个旅行箱足够坚固,完全能够承载柳生的重量。
“从哪儿开始说起呢?”夏默思索着,“这个连环杀人案,前前后后经历的事情太多了,到今天回头看,如果我可以重新选择,我不知道自己还会不会想要卷入这些事情里。”
柳生沉默地看着他,等待他说下去。
“我曾一度感到无力。”夏默说,他语气里的喜悦消失了,“这是我以前办案时从没出现过的感觉,失去了闻着血腥味去寻找源头的兴奋,取而代之的是一次次打开错误的门,掉下悬崖的无力。”
“第一次无力感的出现,是因为我不懂卑微的力量。”夏默一边回忆一边说,“那时候他们在现场抓到了一个仓库管理员,这件事本身并没有错,但是当我看见那个男人的时候,我就确定他不是凶手,并且告诉了抓捕他的警察。我以为这个插曲就此结束了,一个与本案无关的人,稍微打断了我们一下,再被扔回到茫茫人海里,变回一滴水,从此消失。”
“我以为就这么简单,所以当我自作聪明地戳穿那个男人心里所有龌龊肮脏的幻想后,你猜怎么着?”
柳生等待着。
“他宁愿让自己被当作一个杀人犯,也不想接受真正的自己。”夏默说。
“难以置信。”
“有时候真实的自我就是那么可怕。”夏默说,“远超死亡。”
“后来呢?”
“后来是真正的凶手将他解救了出来。”夏默继续说,“第二起谋杀案在他被关押的时候发生了,我们重新开始调查。表面上因为我的判断是正确的,看起来我赢了其他的警察,然而在这时,我的第二次无力感出现了。”
“这一次我感到无力的原因,来自我的傲慢。”夏默说,“我把对第一件案子的推理,顺理成章、毫不怀疑地套用在第二起案件上,也因此找到了许多惊人的巧合,这也让我继续对自己的判断深信不疑,一意孤行地走向凶手早就设定好的结果。于是我们开始去寻找一个可怜的人,一个早就死亡的人。”
“后来你们找到那个人了吗?”
“找到了,”夏默说,“我必须要感谢凶手对我的宽容,我想我一定给他添了不少麻烦,让他不得不大费周章地为我录下一段监控视频,提醒我该去的方向。那也是我第三次感到无力,我意识到自己正在被控制着,我是一个连着线的木偶,是按照剧本表演的演员,是凶手计划的一部分。”
“作为一个笨拙的配角,我最后在那个工厂车间里找到了我要找的人,当然,他已经死了很久。”夏默回想着发现蔡星河尸体时的画面,“至此,凶手的全部计划已经完成了,而我们除了三具尸体和无尽的困惑之外,一无所获。”
“但你还是没有放弃。”
“我当然不能放弃”,夏默说,“虽然我是整个调查小组里唯一有权利退出的人,也从来不是一个对自己有太高要求的人,但是这样灰头土脸地结束?至少还没到那个时候。我决定走向所有故事的源头,去寻找那两个吊死的女人真正的联系。也就从那个时候开始,我越来越强烈地感觉到,自己正在从现实世界走向了一个倒影,走入了一面镜子。尸体的陈列方式、死亡原因、受害者彼此的关系与身份背景,都让我觉得自己好像并不是在调查眼前的案件,而是掉进了时间的漩涡中,去面对一个过了二十几年的幽灵。”
“那个幽灵,”夏默说,“一直和我住在这间房子里。”
“你是说……”坐在旅行箱上的柳生回过头,看着他刚刚清理完的浴室,“曾经死在这座房子里的人?”
夏默点点头。
“他们帮你破了这个案子?”
“当然不是,”夏默说,“我猜幽灵也像我和你一样不太喜欢说话,所以只告诉了我案情的原貌,却对凶手的身份缄口不言。”
“那你是怎么找到凶手的?”
“我忘记了两条重要的线索。”
6
“第一条线索,”夏默说,“香水,香奈儿5号香水。”
“这瓶香水的第一次出现,是在发现第二个受害人周晚晴的现场,也就是她刚刚装修好的房子里。这瓶香水摆放在一堆廉价的护肤品中,显得尤为突兀。不过从严格意义上来讲,这并不是香奈儿5号的第一次出场,在那之前,这个味道就曾留在了那位女刑警的记忆中。”
“女刑警?”
“没错,刚才你在电视上已经看到她了。”
“不过在当时,我们的这位单纯的女刑警并没有回想起遇到这个香水味的具体时间,当然这不是她的错,因为她当时喝了酒。我之所以能够推断出来,是因为她曾跟我说,每一次闻到这个香水味的时候,我都在场。而我们同时在场,却只有她一个人闻到香水味的机会只有一次,那就是在我第一次喝醉时,她独自去往洗手间的过程。只不过这些事,我都是后来才知道的。”
“那在此之前呢?”
“在此之前,这款香奈儿5号的香水味串成了一条线,这条线的起始点,就是我刚刚给你讲的,受害人的家里。这条线的第二个路径点,在一个我曾在她的家里短暂借宿过一晚的女人身上。这个女人有两个身份,其一是那支乐队的经纪人,其二,是那支乐队主唱的暗恋者。”
“暗恋?”柳生露出笑容,“这还真不像是你能说出的话。”
夏默点点头表示赞同,“我必须承认,我是一个不懂感情的人。”他说,“我曾因为对女人的错误理解,让案子走进了一条无尽的错误之路,所以在那以后我一直在提醒自己,去理解女人内心真正的渴望,后来我发现,这份渴望其实非常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