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第7页)
“没看,怎么知道认识不认识?”
庞修德看了一眼,仍说“不知道”。
“当年你可有个同案,你包庇了他三十年,现在还要包庇下去吗?那把刀上的指纹还在,很容易比对得到。何况你们有血缘关系。听过DNA采样吧,一样能比对得到。你现在不说,等于放弃机会,好好想想吧。”
老丁走出去,换肖荃审讯。
肖荃细细观察了老丁,和郑干洲有些神似。无疑,他们是逃不掉关系了。
“你是去年什么时候出狱?”
“五月份。”
“整整三十年?”
“二十九年零一百五十六天。”庞修德说得极其认真。
“冤吗?这辈子就这样过去了?”
白头的人忽然身体瑟瑟发抖。他在哭。
“万惠兰也等了你二十九年零一百五十六天,对吧?好在,你陪了她最后一程。”
庞修德突然爆发出凄厉的哭声。三十年的囚徒必有一个执着活下去的信念,万惠兰或许就是他的那个信念。那十恶不赦的儿子如同死去的万惠兰的化身,他揭他的罪行,如同剜自己的肉。
肖荃不忍再听,他走了出去。一切不言自明。
“等等再审吧。”
再审应该审的是消失了三十年的庞修权,而非这白头的可怜人。
肖荃和芮智在半夜回到了旅店。白天抓捕,夜晚审讯,两人早已精力透尽。肖荃躺下,即刻睡了过去,他累极了。芮智却被一块巨大的痛击中,他去了卫生间,开了莲蓬头,哑然失声,泪水、浴水混在一处。他快撑不住了。
翌日一早,老丁打来电话,说:“庞修德愿意交代了,是关于‘垭昶’的案子。”
肖荃和芮智忙赶了过去。
庞修德一夜未眠,反复考虑之后,他决定揭露,彻底地揭露,无情地揭露。
他道:“照片上那个,是我弟弟……庞修权。”
“你能确定?”
“确定。”
“垭昶的案子也是你们做的了?”
“是。”
“是怎么一回事?”
“那年,我们抢劫杀人后,逃到了山里,逃了三天。半路上遇到了一个女人,那女人手上有包饼干。那天,雪下得很大,我们很冷,也很饿,就想把饼干抢过来。为了那包饼干,我弟弟勒死了那女的。他说,杀一个是杀,杀两个也是杀。可没想到,背篓里有孩子哭,我们都慌了。天一直下雪,孩子丢那里会冻死。我不忍心,就想把孩子放到村子那边去。没想到,我弟弟朝背篓里插了一刀。他居然朝孩子下手。他说,要插死就插死了,插不死就算命大。那孩子没死,哭得很大声。我跟我弟弟商量,分开跑吧。然后就分开跑了。我不忍心把孩子丢掉,就把她背回了江源。我跟万惠兰说,我们杀了人,还有个孩子,没忍心丢掉,怕冻死。万惠兰那会儿也大着肚子,她更不忍心,又怕我坐牢,就把孩子送到占里老家,那地方很偏。去自首的时候,我把这事儿瞒下了。”
“万晨宇是什么时候和你弟弟相认的?”
“五年前,万惠兰在电视上看到了他。那时候,她就生了病,想找些钱来维持。她怕等不到我就死了,又要替不争气的儿子找出路。她跑去新津找了我弟弟,我弟弟没认她,但还是把万晨宇留在了身边。我弟弟不知道,那没死的孩子现在长成了大姑娘,一直黏着万晨宇。后来,我弟弟见到了那姑娘,他叫万晨宇和那姑娘断掉。”
“那姑娘知道原因吗?”
“不知道,万晨宇也不知道。我出来一看就知道。”
“是什么?”
“……那姑娘和她死掉的妈长得太像了。”
众人一阵惊愕,眼前轰然展开一个恐怖画面,三十年的“阴魂”像只恶鸟最终扑向了罪犯。极尽伪装的他或许在看到姑娘的那一刻,便被那一次毫不留情的杀戮缠绕,终至被他锤炼成一个可怕的噩梦。那姑娘就像一颗定时炸弹,随时有可能将他完美的人生炸得粉碎。或许他该懊悔,不该留这样一个侄子在身边。或许他更该懊悔,不该高调地出现在电视上。或许当年为了那一包饼干,本该手下留情。或许他压根不该去搞那一桩抢劫。但一切仅止于假设,他只能叫那个不懂事的侄子尽快打发掉那阴魂不散的姑娘。
“他现在叫郑干洲。”肖荃喃喃地道。
“他买了一个死人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