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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百身莫赎(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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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赵煜隔了更久的时间,才晦涩开口:“我杀了……谢家满门。”

他垂头,像一个茫然的婴孩,看着自己的双掌,血污渗尽指纹里已经干涸,像一道道抠不开的疮疤。

“镇国公越狱,我身为皇子,亲自率府兵与京畿衰兰道将犯人截获,大义灭亲……诛杀谢氏罪人。”

泪落在他的掌心,他却忽然癫狂般笑起来。

雪里蕻颤巍巍道:“你……你还好吗?”

赵煜笑得咳嗽不止,“我可好得很呢,父皇大力夸奖我,说我杀伐果断,是他最出色的儿子。”

“怎么可能?”雪里蕻不可置信,怎么可能有父亲会对一个杀害至亲的儿子感到欣慰与赞许?这姓赵的除了他太子弟弟以外还有正常人吗?

“连你这种心思单纯的人也知道不可能,”赵煜冰冷的的手指攀上雪里蕻的脖颈,如同蛇信缠住猎物,“可笑我苦心多年,拼尽全力讨取他的认同,如今才知道……这东宫之位三度易主,原来自始至终都是轮不到我的。”

“什么意思?”雪里蕻呼吸加重,感觉到脖颈上的手不住收紧,他费力向后挪动,却直接被欺身压制,动弹不得。

赵煜压在他身上,泪一滴一滴落在雪里蕻鼻尖:“外祖死前,将一切都告诉我了。”

犹如不能再单独承受这份扭曲到无以复加的痛苦,赵煜将这无尽痛苦的源泉也都尽数分享给身下的禁脔。那是一段被刻意藏匿的皇家秘闻,不,皇家丑闻。

在庆元帝尚未登基称帝时,便有一发妻,亦即如今被追封为先皇后的崔氏。鲜为人知的是,崔氏是一名象蛇娘子。她身强力健,性情豪爽,在起义初期亦常亲上战场,在军中极得人心。

君王的疑心病并非年老才贸然滋长,早在那时,便已现端倪。庆元帝心疼她,几次劝崔皇后退居后勤事务,崔皇后都拒绝了。于是在他的授意之下,镇国公托人秘密前往北疆,蛊师从当地的情人蛊基础之上,炼制出了世上第一枚尾生蛊。

尾生抱柱,至死不渝。原只是自愿的一句承诺,从此变成了禁锢。

崔皇后并不知道自己中了蛊毒,只以为是战场上积劳成疾拖垮了身体,无论如何,她再也不能上战场。庆元帝极尽柔情宽慰她许久,从此她不再抛头露面,只安静地与当时的谢贵妃、庄贵妃等女眷待在后方。

在一次撤退里,兵马与粮草需要兵分两路,当时前线紧张,崔皇后虽然已经废了武功,却不得不临危受命负责押送粮草撤退。赵煜的生母谢贵妃作为谢家的将门虎女,也主动请缨要助一臂之力,于是二人便领着一队兵马,与大部队分开。

后来粮草有惊无险地暗度陈仓,皆大欢喜。崔皇后回来后按功行赏,还将两名立下大功的士兵升为了亲卫兵。然而就在当夜,崔皇后竟暴毙了。

旁人不知内情,但知道尾生蛊内情的人都了然,这是蛊毒使然。尾生蛊认主后,若有他人再与宿主亲近,便会立即化成剧毒,换言之,她背叛了庆元帝。

庆元帝震怒,暗中将崔皇后的家眷秘密处死,那两名在运粮途中立功而被晋升为亲卫兵的士兵更是被处以极刑。

一个多疑的人一旦发现自己真的被蒙骗,他的猜忌只会益发肆虐。庆元帝将谢贵妃身边的亲卫兵也全部处死,谢贵妃性情刚烈,不堪忍受这种不信任,翌年便郁郁而终。庆元帝在她的灵堂上哭得肝肠寸断,懊悔不已,自此一直纵容偏宠谢家,更默许了赵煜拥有比肩东宫的皇子待遇。直到谢家被抄家问斩,镇国公才知道,这一切并非君王内疚的补偿,而是理性的怀柔。

或许,庆元帝的猜忌并没有随谢贵妃的香消玉殒而停止,反而因死无对证而愈演愈烈。连带她的儿子,庆元帝也怀疑是个野种。

“他骗我,”赵煜脸色苍白,双眼血红,笑得凄艳又癫狂,“他还说属意于我,为我好才除掉谢家,哈哈,哈哈哈哈!”

雪里蕻神色复杂,纠结了半晌,最终还是安慰似的将赵煜抱到怀里。赵煜身体一僵,猛地将他推开:“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可怜我?”

将这份痛苦的秘密分享给另一个人,并没有稀释赵煜的绝望,他鬓发散落,原本俊美的脸上只剩下阴鸷,偏执与冷戾。捏在雪里蕻脖颈处的双手益发收紧,“若不是崔皇后通奸,我的母妃怎会死?我怎么会被父皇猜疑血统?都是你们这些水性杨花的象蛇害的,你们都……该死!该死!”

如同祭坛上被抹脖子的牲口,雪里蕻四肢失力地挣扎,却只能仰着头发出颤抖的“嗬嗬”声。他要死了,这次他真的要死了……可恨他好不容易在战场上活了下来,如今竟然要死在这里……

脑中只剩下阵阵白光,濒死的恐惧如巨浪一般淹没了他。好冷,好冷……意识涣散之间,雪里蕻恍如置身于冰天雪地的高山上,他躺在襁褓中,被弃置在雪径里。有泪滴落在他的脸上,是了,据他养母所说,这便是他被亲生父母遗弃时的情景。他最放不下的执念,成为了他死前最后走马观灯的幻象。

“对不起……”有人在哭。是他的父母吗?雪里蕻想看清,却只有模糊的白光。他心想,他那素未谋面的爹娘真没出息,连一个小婴儿都保护不了,就知道哭。他就不会这样,他绝不会成为像他们一样的人。

好多眼泪啊,把雪水都融化了,把他的襁褓都打湿了,雪里蕻的裤子湿哒哒的,或者,难道是他自己尿了裤子吗?

不对,不对,是什么呢?是……雪里蕻惊得一个激灵,因窒息而溃散的意识瞬间回笼,是……羊水!他的孩子!他的孩子!

求生的本能使他莫名爆发出巨大的力气,赵煜本就被巨大变故折磨得虚弱,一下不防备竟被雪里蕻扳开了掐住脖子的手。雪里蕻剧烈地大声咳嗽起来,来不及呼吸久违的空气,他便扯着沙哑的嗓子大声哭叫:“我,我要生了!赵煜,你刚杀了外祖,又要杀自己的骨肉,你还是人吗?”

赵熠瞳孔猛然扩大,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看着雪里蕻已因一下接一下的剧烈疼痛而青筋暴起,他脸上短暂流露出一丝空白与茫然,而后便转身跌跌撞撞地跑出房门。

屋外一阵喧哗杂乱,顷刻间便来了个妇女打扮的人,一进来便大力地按住他的肚子,教他该怎么做。雪里蕻将自己的脸蒙在被褥里,他本就差点窒息而死,如今在被子下更加透不过气来,黑暗与闷热包裹着他,伴随着仿佛没有尽头的剧痛,他几度失去意识,稳婆想把那蒙头的被子掀开,雪里蕻在晕死间却仍紧紧攥着不放。

“快松手,你想闷死自己吗?”他听见稳婆不悦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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