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自为战(第1页)
崇祯元年的春天,在肃杀与希望交织中到来。新帝朱由检锐意革新,整顿吏治,清算阉党之势如燎原之火,愈演愈烈。魏忠贤核心党羽被逐一剪除,空出的权位引来了新一轮的明争暗斗。
沈从砚凭借铲除田尔耕的功绩和对新帝的忠诚,不仅稳住了北镇抚司指挥使的权位,更在某种程度上成为了新朝肃清阉党的得力干将之一。他冷眼旁观着朝堂风云,精准地执行着皇帝的旨意,利用手中的权力和掌控的证据,不断将那些罪证确凿、民愤极大的阉党余孽送入诏狱。他变得比以前更加沉默,也更加冷酷,仿佛一台只为帝国秩序服务的精密机器。
而林以墨,则如同水滴汇入大海,悄然隐匿在吕府那片日渐沉寂的院落里。吕芳因沈从砚的“维护”和其自身的老谋深算,暂时在新朝的风暴中稳住了舵,但他显然也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行事愈发谨慎,对府内人员的掌控也不如以往严密。
这给了林以墨观察和等待的空间。
她并未急于动用手中那些指向吕芳的密信和账册。她深知,仅凭这些,还不足以扳倒这棵盘根错节的大树,尤其是在新帝力求稳定的初期。她在等待一个契机,一个能让吕芳彻底失势、让这些证据发挥最大效力的契机。
这个机会,随着阉党清算的深入,渐渐露出了端倪。
朝中以钱谦益为首的东林清流,在阉党倒台后势力大涨,他们自然不会放过吕芳这个并非魏忠贤直系、却同样权势熏天、且与诸多旧案有牵连的司礼监掌印。弹劾吕芳“依附阉逆、贪墨不法、构陷忠良”的奏章,开始零星地出现在崇祯的御案上。
这一日,林以墨通过苏月白隐秘的渠道,得知钱谦益正在暗中搜集吕芳构陷林维岳的实证,意图借此猛攻吕芳。钱谦益未必全然是为了正义,更多是出于党争和扩大东林影响力的需要,但这对于林以墨而言,无疑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她不能再等下去了。
在一个月色朦胧的夜晚,林以墨再次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吕府。她没有去找钱谦益,那位东林领袖过于精明,与他的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她选择了一个更为直接,也更为冒险的方式。
她来到了都察院左都御史,一位以刚直不阿、不涉党争著称的老臣曹于汴的府邸后门。她将一份精心誊抄、隐去了部分过于敏感信息、但足以证明吕芳插手北仓案、并授意构陷林维岳的账册摘要,连同父亲那本原始笔记的部分关键页码副本,装入一个普通的信函,通过门房递了进去,未留任何名姓。
曹于汴是否会相信?是否会行动?她不知道。但这就像投入静湖的一颗石子,至少,能激起一丝涟漪。
做完这一切,她迅速隐没在夜色中,心跳如鼓。
接下来的日子,风平浪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但林以墨能感觉到,空气中的张力在不断增加。
直到数日后,一道震惊朝野的弹劾奏章,由左都御史曹于汴亲自呈递御前!奏章中不仅详列了吕芳贪墨、揽权的诸多罪状,更首次公开、明确地指控吕芳为掩盖北仓案真相,构陷前内阁次辅林维岳,并附上了部分“神秘人”提供的账册证据影本及林维岳笔记残页!
一石激起千层浪!
朝堂之上,顿时哗然。钱谦益等东林党人趁机发力,纷纷上疏,要求严惩吕芳,为林维岳等忠良昭雪!
吕芳被推到了风口浪尖。
而此刻,身处风暴中心的林以墨,却异常平静地坐在她那小小的院落里。她知道,她点燃了导火索。接下来,就看这场风,能吹向何方了。
她抬眼望向北镇抚司的方向,目光清冷。
她与他,如今虽立场微妙,甚至可算敌对,但在扳倒吕芳这件事上,他们的目的,在某个瞬间,达成了一致。
只是,她选择破局,而他,曾选择了稳妥。
如今,这“破”局之势,已由她亲手开启。旧情成证,成刃。
曹于汴的弹劾如同在滚沸的油锅中滴入冷水,瞬间引爆了整个朝堂。证据虽非原件,但林维岳亲笔笔记的影印与账册中指向明确的暗记,其真实性几乎无从辩驳。加之东林党人群起而攻之,要求彻查吕芳、为林维岳昭雪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
崇祯帝面临着登基以来最严峻的考验之一。吕芳并非魏忠贤,他执掌司礼监多年,熟悉政务,在朝中亦有盘根错节的关系,骤然拿下,牵涉太广。但证据凿凿,民怨主要是士林清议的沸腾,若强行庇护,必将严重损害新帝励精图治、革除弊政的形象。
皇帝陷入了两难。
而在这关键时刻,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站了出来,成为了压垮吕芳的最后一根稻草,也就是司礼监随堂太监,曾深受吕芳信任,却因分赃不均而早已心生怨怼的刘荣。他主动向皇帝心腹、提督东厂的太监王承恩秘密投诚,表示愿意出面作证,指认吕芳不仅贪墨、构陷林维岳,更曾多次泄露宫内机要于外臣,甚至。。。在先帝病重期间,有过不臣之举!
这最后一项指控,无疑是致命的。
刘荣的倒戈,让崇祯帝终于下定了决心。吕芳可以倒,但不能完全由外廷文官,尤其是东林党主导清算,必须由内廷,皇帝自己来控制进程和范围。
一道密旨,下达给了北镇抚司指挥使沈从砚。
旨意很简单:协助东厂,控制吕芳及其核心党羽,查抄其府邸、外宅,搜寻一切罪证。但同时,旨意中也隐晦地暗示,清算需有度,避免牵连过广,引发朝局动荡。
沈从砚跪接密旨,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心中却是一片冰冷的了然。皇帝既要借他这把刀除掉吕芳,又要他把握好分寸,不能将火烧得太旺。这其中的权衡与切割,需要他亲自操刀。
他立刻点齐人马,亲自带队,直扑吕府。
昔日门庭若市的司礼监掌印府邸,此刻已被锦衣卫和东厂番子围得水泄不通,气氛肃杀。吕芳身着御赐的蟒袍,端坐在正堂太师椅上,面对破门而入的沈从砚,脸上竟无多少惊慌,只有一种看透世事的疲惫与讥诮。
“墨卿,你来了。”他看着一身戎装、面色冷峻的沈从砚,声音平静,“杂家就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想到,来送我最后一程的,会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