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数(第1页)
圣旨的余音如同惊雷,在盛府上空久久回荡,将那看似平静的湖面彻底炸裂,露出底下汹涌的暗流。贵人!绛雪轩!这并非循序渐进的采女、淑女,而是一步登天般的册封,带着独立宫苑的殊荣,在新帝初次选秀的背景下,显得格外扎眼,也格外……意味深长。
前厅内,死寂过后,便是难以抑制的骚动。王氏脸上的狂喜几乎要满溢出来,她紧紧抓住身旁妈妈的手臂,指甲几乎掐进对方肉里,声音因激动而尖利:“贵人!我的儿是贵人了!绛雪轩!那可是好地方!”她仿佛已经看到了女儿凤冠霞帔、荣耀满门的未来,连日来的担忧焦虑瞬间化为乌有,只剩下扬眉吐气的畅快。
盛紘却远没有妻子那般乐观。他脸色煞白,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巨大的荣耀带来的,是更深重的惶恐与压力。天恩如此浩荡,几乎是将盛家架在了火上烤!他几乎可以想见,明日朝堂之上,那些同僚、言官们会投来怎样复杂难言的目光,那些暗地里的揣测、嫉妒乃至攻讦,必将接踵而至。他扶着椅背的手微微颤抖,只觉得那金册金宝不是恩典,而是两道催命符。
长柏站在父母身后,看着跪地接旨后缓缓起身、神色平静得近乎漠然的明兰,眉头紧锁,眼底是化不开的忧虑与沉重。他比父母看得更远,这突如其来的高位,对六妹妹而言,是福是祸,犹未可知。那深宫禁苑,步步惊心,她那般性子,如何自处?
如兰和其他堂姐妹早已惊得目瞪口呆,看向明兰的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敬畏与一丝难以言喻的疏远。从今日起,这个一向安静的六妹妹(姐姐),便与她们彻底成了两个世界的人。
而暮苍斋,此刻却成了风暴眼中最平静的地方。
明兰捧着那沉甸甸的金册金宝,一步步走回自己的院落。沿途遇到的下人,皆慌忙跪地行礼,口称“贵人”,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恐惧与谄媚。她目不斜视,步履沉稳,只有袖中微微颤抖的手指,泄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
回到暮苍斋,小桃“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哽咽,不知是喜是悲:“姑娘!不,贵人!您……您……”
明兰将手中的金册金宝轻轻放在桌上,那冰凉的触感让她指尖微蜷。她转过身,看着跪地哭泣的小桃,轻声道:“起来吧,这里没有外人。”
“可是……可是三日后您就要入宫了!”小桃抬起泪眼,“那宫里……奴婢听说……”
“既来之,则安之。”明兰打断她,语气依旧平静,“去打盆水来,我要净手。”
小桃见她神色如常,也不敢再多言,连忙擦干眼泪,起身去准备。
明兰独自站在屋内,目光缓缓扫过这间她住了多年的屋子。素净的床帐,半旧的书案,那方被锦缎覆盖的紫檀端砚,墙角插着桃花的青瓷瓶……一切都熟悉得令人心头发涩。从今往后,这里的一切,都将成为回忆。
她走到书案前,伸出手,最后一次,轻轻拂过那覆盖端砚的锦缎。然后,她收回手,没有掀开。
有些界限,既已划定,便无须再看。
小桃端了温水进来,明兰仔细地净了手,用干净的布巾慢慢擦干。每一个动作,都做得极其认真,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告别。
当晚,寿安堂的灯火亮至深夜。
明兰被老太太叫了过去。屋内只有祖孙二人,连房妈妈都守在了门外。
老太太看着明兰,目光深沉如古井,带着历经沧桑后的睿智与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旨意,你都接了?”
“是,祖母。”明兰垂眸应道。
“贵人……绛雪轩……”老太太缓缓重复着这两个词,语气听不出喜怒,“天恩浩荡,盛家……承受不起啊。”
明兰沉默不语。
“你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老太太问道。
明兰抬起眼,目光清亮地看着祖母:“意味着孙女从此身不由己,每一步都需如履薄冰;意味着盛家被推至人前,荣辱与共;也意味着……祖母与父亲母亲,需得更加谨慎,方能保全家门。”
老太太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欣慰,更多的却是心疼。“你能想到这些,很好。宫里不比家中,规矩大过天,人心深似海。一言一行,皆有人看着,揣摩着。你性子沉静,这是你的好处,却也容易被人当作可欺。记住,无论位份如何,守住本心最为紧要。不争不抢,未必能得安稳;但争抢过了头,必定万劫不复。这其中的分寸,需得你自己慢慢体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