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约定（第2页）

当教室开始骚动，我并没有急着跑向门口——我知道妈妈总会稍晚一些。我的目光越过三四张小桌，牢牢锁定在那个窗边的角落。他那桌的孩子总是最迫不及待地跑到门边，伸长脖子寻找父母的身影。几乎在最后一个孩子跳下椅子的瞬间，我便从自己的座位上溜了下来，像只灵巧的麻雀，轻快地穿过桌椅间的缝隙，准确无误地「接收」了那个刚刚空出来的、他身旁的宝座。

我再次将椅子拉得离他更近些，直到我们的胳膊几乎相触，然后与他肩并肩坐着，甚至肆无忌惮地将一半重量倚靠在他身上。而他只是默默调整了一下手臂的位置，继续翻看手中的绘本。这种习以为常的接纳，让人能轻易抛下所有顾虑，任由泡沫般轻盈又缤纷的思绪，从脑海中浮现、飘散。

我完全没读他手上的图文，只是望着他翻页的手。趁着那修长手指停顿的片刻，我终于问出了盘旋一整天的观察结果：「恭弥，你是不是住在天上？像公主一样，到了晚上就会消失不见？」

他充满疑惑地转向我，沉默地注视着，彷佛在思考这两件奇怪的事是怎么和自己扯上关系的。随即，他那总是过于敏锐的思绪，像瞬间连接了正确的线路，从我忧虑的语气和靠着他的动作里，捕捉到了那份害怕失去联系的不安。

我没有留意到他探究的视线，同样也没等到即时的回答。泡沫般的思绪翻腾过后，留下的是更为沈甸甸的烦恼。我有点难过地侧过头，将脑袋靠在他小小的肩膀上，闷闷地说：「如果不用上学，不就找不到你了吗？」

话音落下，我感觉到他倚靠着我的那片肩膀，原本微微紧绷的力道，在无声无息中松弛了下来。他没有推拒这份突如其来的重量，只是将原本平放在膝上的绘本，往我们这一侧，不易察觉地挪近了一寸。

他像是忽然想明白了什么，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继续翻动绘本。但我能感觉到，有一份轻轻的重量压在了我的头顶上——彷佛是他无声的安抚。他呼吸的微动透过发丝传来，那份贴近的温度让心里有点痒痒的。然后，我听见他用那特有的、平静的语调说：「放假，我们也会在一起。」

他随即坐直了身子，让我无法再赖着。我盘起手臂趴到桌面上，盯着他低垂看书的侧脸，看不全他的表情，心里还在细细琢磨他那句「放假也会在一起」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似乎察觉到我沉默中的将信将疑，目光终于从绘本上抬起，落在我写满困扰的脸上。

「我会请松本先生来找你。」

他静静地看了我片刻，像是要确认这句话能准确传达进我的心里，随即用那特有的沉稳声线，清晰地补充道：「真的。」

「你说真的？说谎的人要吞一千根针哦。」我学着老师许诺时的样子，郑重地伸出小指，碰了碰他正在翻书的手背。

他的指尖在书页上微微一顿，视线终于从绘本移开，落在我固执悬着的小指上。那双总是沉静的眼眸里，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无奈的流光。随后，他放下绘本，同样伸出小指，极轻极快地勾住了我的。

那触感清凉，像初雪落在指尖，一触即分。我还来不及将大拇指印上完成约定，他已经收回了手，重新执起绘本，彷佛什么都不曾发生。

但那转瞬即逝的勾连，已在我心里点燃了一簇小小的、雀跃的火苗。

我快乐得不知如何是好，只好把发烫的脸蛋深深埋进臂弯里，像只圈起翅膀护住珍宝的幼鸟，满足地蜷缩起来，独自品味这份饱满得快要溢出来的欢喜。两条小腿在椅子下轻轻地晃呀晃，怎么也停不下来，彷佛自有它们欢快的节奏。

也因此，我没有看见——某个假装专心看书的男孩，正紧紧攥着绘本边缘，把书页都捏出了细细的褶皱。更没有发现，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耳朵尖，此刻红得像是被晚霞亲吻过。

「诗织——」妈妈的声音在门口呼唤。

我像一片被风轻轻吹落的叶子，轻巧地从椅子上滑了下来，临走前又凑到他身边，用气音在他耳边悄悄说：「那就约好了哦，我等你！」

接着，我转身奔向妈妈，感觉自己轻盈得几乎要蹦跳起来，裙?在身后划出快乐的弧线。我没有回头，却在心里偷偷地想：他一定在我身后，用他独特的方式，轻轻地、轻轻地点了点头。

因为这是我们的第一个约定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