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7章 意外到访的阿尔贝(第1页)
“法兰西共和国青年卫队”包围莱昂纳尔位于维尔讷夫别墅的消息,再次引爆了巴黎的舆论。
《小巴黎人报》率先以头版刊发了详细报道,标题极具煽动性:
《爱国卫队?还是非法恐吓???“青年卫队”深夜。。。
八月的余温仍在巴黎街头徘徊,但空气里已悄然渗入一丝秋意。梧桐叶边缘泛黄,像被岁月轻轻烧焦的纸页,在风中簌簌作响。圣日耳曼大道两旁的咖啡馆外,人们依旧围坐低语,只是话题不再局限于天气与赛马??如今,每一句交谈都可能牵出那个名字:莱昂纳尔?索雷尔。
那五百册中文版小说集流入大学图书馆后,迅速成为左岸青年争相传阅的“禁书”。尽管大多数人无法读懂汉字,可那些夹在行间的法文注释、手写批注,甚至某几页上用红墨水圈出的重点段落,仿佛自带一种神秘的重量。有人开始自发组织读书会,逐字翻译、讨论、记录。索邦大学哲学系的一名助教甚至将《故乡》中的土地异化主题与黑格尔的主奴辩证法并列讲授,称其为“现代性悲剧的双重面孔”。
而在林荫道另一侧,保守派刊物仍在猛烈开火。《法兰西行动报》刊登长文《文化入侵的幽灵》,断言:“这批书籍是清国对法国精神世界的渗透工具。”更有甚者,一名右翼议员在国民议会提出动议,要求成立“外国出版物审查特别委员会”,以防止“东方思想毒素”通过文学渠道污染法国青少年的心智。
然而,讽刺的是,越是打压,那本布面线装书便越显珍贵。学生们给它起了个绰号:“红色之书”??不仅因其封面呈深枣红色,更因它象征着一种被禁止的思想火焰。有人悄悄拓印书页,制成油印小册子,在地铁站口免费分发;还有人将其内容录成语音,在夜间电台匿名播放,配以肖邦的夜曲为背景音乐。
莱昂纳尔对此一无所知。他已连续七日闭门不出,只与稿纸和煤油灯为伴。
这一夜,窗外骤然响起雨声。巴黎迎来了今秋第一场冷雨,敲打着屋檐与铁皮排水管,如同无数细小的手指在叩问真相。他披上旧羊毛毯,坐在书桌前,面前摊开着一本崭新的笔记本。封面上写着三个字:《流放者》。
这不是计划中的作品。它诞生于某个凌晨三点的清醒时刻??那时他梦见自己站在一片无边的麦田中央,四周燃烧着灰白色的火,远处有孩童用陌生的语言朗诵他的文字。醒来后,心跳未平,笔已落纸。
他写下第一章的开头:
>“我从未离开故土,却处处皆为异乡。
>当祖国以爱之名将我驱逐,我才明白,真正的流放不在边境之外,而在同胞的目光之中。”
笔尖微顿,他抬头望向墙上挂着的镜框??那是十年前他在诺曼底老家拍摄的照片,身后是祖传的小屋,门前老橡树下坐着母亲,脸上带着温和平静的笑容。如今母亲早已去世,房屋也被征用改建为军需仓库。他曾试图回去看看,却被当地村民冷漠对待,有人说他是“背叛法兰西的人”,还有人当着他的面撕毁了他赠送的签名书。
他轻轻抚过相框玻璃,低声说:“妈妈,你说我会错吗?”
无人回答。只有雨声淅沥。
次日上午,仆人送来一封信,信封上没有署名,只盖着马赛的邮戳。他拆开一看,是一张泛黄的剪报,来自一份地方小报《南方观察家》,日期为1878年冬。报道标题写道:“阿尔及斯村庄遭焚毁,百余名平民伤亡”。文中提到,法军为镇压越南北部山地部落起义,使用火攻战术摧毁多个村落,并引用一位匿名军官的话:“我们必须让恐惧先于文明抵达。”
而在剪报背面,有人用工整的字迹抄录了一段《老卫兵》中的句子:“所谓胜利,不过是把别人的坟墓当作台阶踩上去。”
信中另附一张纸条,仅有一句话:“你不是唯一记得的人。”
他久久凝视那行字,指尖微微发颤。他知道,这封信来自某个曾在殖民地服役的老兵,或许是当年读过他作品的读者之一。这样的人,全国或许不止一个。他们沉默多年,如今终于开口。
当天下午,他前往蒙帕纳斯公墓。
秋雨初歇,石板路湿滑反光,空气中弥漫着泥土与枯叶的气息。他缓步穿行于墓碑之间,最终停在一尊朴素的黑色石碑前。上面刻着:亨利?杜布瓦,1832?1876,老兵,诗人,良知未泯。
亨利是他年轻时结识的朋友,曾一同参加文学沙龙,也曾在普法战争中并肩作战。战后,亨利因撰写揭露军队腐败的文章而被革职,晚年穷困潦倒,郁郁而终。当时几乎无人出席他的葬礼,唯有莱昂纳尔一人撑伞伫立雨中,念完他自己写的悼词。
“亨利,”他轻声道,“你现在会不会觉得,我们终究没能改变什么?”
风吹动他的衣角,墓前落叶旋转如舞。
“可我还是想继续写下去。不只是为了你,也不只是为了我自己。是为了那些还不敢说话的人。”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的纸,展开后正是那封来自马赛的匿名信。他将其轻轻放在墓碑前,又取出火柴点燃一角。火焰跳跃片刻,随即被潮湿的空气扑灭。他没有再试第二次。
“有些东西,不该烧掉。”他说,“应该留下来,让后来人看见。”
回到公寓后,他打开抽屉,取出一叠厚厚的信件??这些都是过去一个月间收到的读者来信。有的来自工厂工人,说他在轮班间隙读《故乡》时哭了;有的来自女教师,称她偷偷在课堂上朗读索雷尔的作品片段;还有一位十四岁的少年写道:“先生,我父亲说我不能崇拜您,因为您‘不爱法国’。但我认为,真正爱一个国家的人,才会指出它的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