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6章 法兰西共和国青年卫队(第1页)
塞纳河畔维尔讷夫的夏夜,本该是静谧而慵懒的,只有河水潺潺和风吹过白杨树的沙沙声。
但一八八一年七月底的这个夜晚,莱昂纳尔的别墅却被一种躁动不安的喧嚣所包围。
灯光从河对岸和道路尽头汇聚过来。。。
七月的巴黎,暑气蒸腾。林荫道上的叶子被烈日烤得卷边,塞纳河畔吹来的风带着黏腻。然而,在这看似平静的夏日午后,一场风暴正悄然酝酿于纸页之间,无声地撕裂着法兰西知识分子的灵魂。
莱昂纳尔?索雷尔站在公寓窗前,手中紧攥着那份《低卢人报》。阳光斜照进屋内,映出他脸上深刻的皱纹与眼底难以掩饰的疲惫。那张模糊不清的照片??一本线装书的封面,赫然印着“莱昂纳尔?索雷尔小说集”几个繁体汉字,下方还有一行小字法文注释:“由中国江南制造局译印”。这不是伪造,而是真实存在的出版物。他的文字,竟真的跨越重洋,在万里之外的清国落地生根。
可此刻,这份本应令他欣慰的消息,却成了政敌手中最锋利的刀刃。
“在中国出版?呵呵……”他低声自语,声音干涩如枯叶摩擦,“所以,我反对殖民,是因为拿了清国的钱?因为我参加了驻法公使馆一次晚宴?就凭这个,他们就能把我钉上叛徒的十字架?”
窗外传来孩童嬉闹声,远处教堂钟声敲响四下。他缓缓坐回书桌前,桌上堆满了信件??有支持者的来信,字迹颤抖而真挚;也有匿名辱骂的纸条,墨迹狂乱如咒语。一封来自里昂教师联合会的公开信尤为刺目:“我们拒绝让我们的孩子阅读一个被东方异教收买的作家的作品。”另一封则来自阿尔及尔的退伍老兵:“你曾写《老卫兵》,歌颂拿破仑时代的荣耀,如今却背叛了法兰西的使命!”
他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昨日在圣日耳曼大道117号门前的那一幕。记者们蜂拥而至,话筒几乎戳到他脸上。
“索雷尔先生,您是否承认您的反殖民立场影响了法国在东京的形象?”
“您认为清国政府是否会因您作品的流行而在外交谈判中占据道德高地?”
“您是不是已经不再是那个属于法国的作家了?”
他没有回答,只是推开人群,走入门内。但那一句句质问,像钉子般楔入脑海,久久不散。
夜深人静时,他点燃一支蜡烛,翻开自己最早的手稿副本??《故乡》的初稿。那是他在诺曼底乡间度过童年时写下的故事,讲述一位老兵回到故土,却发现家园已被工业化吞噬,土地荒芜,人心冷漠。他曾以为,这本书是对现代文明进程的反思,而非对国家的否定。可如今,连这部作品也被打上了“软弱”、“悲观”、“不利于民族斗志”的标签。
“讽刺啊,”他喃喃道,“我写的是真实,他们却要我歌颂虚妄。”
次日清晨,巴黎街头已贴满新一期《费加罗报》的海报:“爱国文学必须纯洁!”副标题写道:“清除课本中的危险思想,捍卫共和国精神。”教育部正式宣布:自秋季学期起,莱昂纳尔?索雷尔的所有作品将不再列入中学法语教材推荐目录。取而代之的,是儒勒?凡尔纳新近发表的《殖民者的航程》节选??一篇充满冒险豪情、赞颂法国舰队开拓太平洋岛屿的小说。
消息传开,舆论沸腾。支持者欢呼这是“拨乱反正”,称此举“净化了青少年的心灵”;反对者则痛斥这是“思想审查”,是“用政治绑架文学”。左翼报纸《人民之声》发表社论:“当一个国家开始删改自己的良心,它离堕落就不远了。”
而莱昂纳尔本人,则选择沉默。
整整三天,他未踏出公寓一步。仆人送来饭菜,他也只是略动几口便推至一旁。他伏案写作,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仿佛要将所有压抑的情绪倾泻而出。这不是小说,也不是评论,而是一封致全体法国知识分子的公开信。
>“诸位同仁:
>
>我不愿为自己辩护。因为真正的思想,从不需要靠掌声来证明其价值。但我必须说??当我们把‘爱国’简化为对政府政策的无条件附和,把‘忠诚’等同于对扩张战争的欢呼,我们正在亲手埋葬法兰西最珍贵的传统:质疑的权利。
>
>伏尔泰曾因批评教会而流亡,雨果曾因反对拿破仑三世而自我放逐。他们也曾被称为‘叛徒’。可历史记住了他们的名字,不是因为他们迎合时代,而是因为他们敢于对抗时代的疯狂。
>
>如今,我们以‘文明使命’之名,向越南派遣军队,炸毁村庄,强征赋税,屠杀抵抗者。我们称那些拿起弓箭保卫家园的人为‘野蛮人’,却对自己烧毁稻田、掠夺神庙的行为视而不见。这就是我们要教给下一代的‘荣耀’吗?
>
>若是如此,那么我不愿成为这种荣耀的共谋。
>
>至于我在清国受到欢迎??是的,也许我的书在那里被阅读、被讨论。但这恰恰说明,真正的人性与苦难,超越国界。一个描写农民失去土地的小说,在诺曼底与在江南,引发的共鸣并无不同。难道只允许法国人理解法国文学,却不许外国人读懂我们的灵魂?
>
>如果一部作品能在一个遥远国度激起思考,那不是背叛,而是传播。
>
>最后,请容我引用一句孟德斯鸠的话:‘真理是时间的女儿,而不是权威的女儿。’
>
>莱昂纳尔?索雷尔
>1879年7月1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