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守夜与无声的注视（第1页）

天色以一种几乎无法察觉的方式缓慢沉入墨蓝，最后一丝暖光被浓密的树冠贪婪地吞噬殆尽。彻骨的寒意随着夜雾悄然弥漫，重新包裹了一切。白日的湿热褪去，留下的是雨林夜晚特有的、能渗入骨髓的阴冷。

男人在一处背靠巨大岩壁、视野相对开阔的缓坡上停了下来。这里地势稍高，能隐约看到来时的小径，岩壁提供了来自后方的庇护，几块散落的巨石也能充当临时的掩体。

“在这里过夜。”他言简意赅，声音因疲惫和失血而比平日更显沙哑。他没有征求苏琳的意见，这本身就是唯一的选项。

他放下背包和弩弓，动作间依旧带着那种高效的警惕，但苏琳能看出他眉宇间难以掩饰的倦色，以及手臂绷带上那再次加深的暗红色泽。失血和白天与美洲豹的搏杀，显然消耗了他巨大的精力。

他几乎没有停顿，立刻开始布置这个临时的宿营地。他用匕首砍下一些带刺的藤蔓和坚韧的枝条，简单而迅速地在那几块巨石和岩壁之间设下几个简陋却足以发出警报的绊索陷阱。然后又检查了周围的地面，洒上一些气味刺鼻的粉末（可能是驱虫或掩盖自身气味的东西）。

苏琳默默地看着他忙碌，自己完全插不上手。她学着样子，收集了一些相对干燥的枯枝和落叶，堆在营地中央，然后看向他——生火需要他的许可，或者更准确地说，需要他的手段。

男人处理完陷阱，走到柴堆旁。这一次，他没有再用那种冰冷触碰、引领她手的方式。他只是从背包里拿出一个极小巧的、似乎是镁棒和打火石结合体的工具，蹲下身，背对着她。

咔嗒。几声极轻微的摩擦。

一簇火星溅落，引燃了预先准备好的、极其干燥的引火绒。他小心地吹气，添加细枝，火苗很快稳定地燃烧起来，驱散着一小片区域的黑暗和寒冷。

橙红色的光芒跳跃着，映亮了他冷硬的侧脸轮廓和紧抿的薄唇，却让那双墨绿色的眼睛更深地隐没在阴影之下。

他始终没有回头看她。

火堆生起后，他拿出水壶和肉干，沉默地吃喝了一些。然后，他指了指火堆旁一小块相对平整的地面，“你睡这里。”

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安排。

“你呢？”苏琳下意识地问出口，随即后悔。这问题逾越了那條无形的界限。

他终于侧过头，看了她一眼。火光在他眼底跳跃，却照不进丝毫情绪。“守夜。”

两个字，冰冷地截断了任何后续对话。

他走到营地边缘，选择了一处既能俯瞰下方小径、又背靠岩石阴影的位置坐了下来。弩弓就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匕首也半出鞘地插在腰侧。他调整了一下坐姿，让受伤的手臂搁在一个相对舒适的位置，然后便如同石化般，凝固在了那片阴影里，只有胸膛极其轻微地起伏着。

守夜。他受了那么重的伤，却要独自守夜。

苏琳看着他那沉默如山、仿佛能与黑暗融为一体的背影，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是庆幸有人值守带来的微弱安全感？还是对他伤情的担忧（更多是出于对自身生存的忧虑）？亦或是某种……看着他独自承担一切而产生的细微不适？

她默默地走到他指定的地方，坐下，抱紧膝盖。火堆带来的温暖有限，夜晚的寒气不断从西面八方侵袭而来。她蜷缩着身体，试图保存一点热量。

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白天的惊恐、奔逃、血腥搏杀、以及为他包扎伤口时的紧张，都化作了沉重的负担，压得她眼皮打架。

但她睡不着。

一方面是因为寒冷和身处野外的恐惧，另一方面……是因为那道目光。

即使她背对着他，即使他仿佛凝固成了阴影的一部分，她依然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道冰冷的、锐利的、不含任何感情的视线，如同实质般落在她的背上。

他在监视她。一如既往。

守夜是为了防范外界的危险，也是为了看守她这个内部的、不确定的因素。

这个认知让她感到一阵冰冷的屈辱，却也让她奇异地安心了一点点——至少，在他眼里，她还有被看守的价值，还不是可以随意丢弃的废物。

她试图忽略那如芒在背的注视，强迫自己入睡。但越是刻意，就越是清醒。感官在寂静和黑暗中变得异常敏锐。

她能听到火苗舔舐木柴的噼啪声，听到远处不知名昆虫的嘶鸣和夜行动物的窸窣，听到溪流隐隐的水声，听到自己并不平稳的呼吸和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