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章 后勤网络(第1页)
1936年初的香港,海风裹着咸湿的凉意,卷着码头货轮的汽笛声掠过骑楼街巷。方瑜跟着方世鸿走出码头时,裤袋里还揣着半张当天的《香港工商日报》,头版角落印着“广九铁路沿线日军增兵,深圳关卡严查过往货车”的消息——这片被英国租界“保护”的土地,早己被战争的阴影笼罩。
老陈举着“方家商行”的木牌在人群里挥手,黑色轿车的引擎盖还沾着晨露。车子驶往新界厂房的路上,方瑜透过车窗观察着街景:梳士巴利道上,穿白色制服的英国水兵与挑着菜担的华人擦肩而过;油麻地的巷口,小贩推着“热蔗汁”的摊子叫卖,却有几个穿黑色短打的人频频打量过往货车。“爸,等下到厂房,我想先跟王师傅确认纱布的包装——得用咱们方家民用布的商标,把医用纱布裹在里面。”方瑜收回目光,指尖无意识地着报纸边缘,“去年淞沪抗战时,咱们厂的纱布就是这么混过日军检查的,这次得更仔细。”
方世鸿点点头,从公文包掏出一张纸:“这是陈先生给的广州棉商联系方式,他说自从上月日军在虎门设卡,内地棉花运到香港要多绕三天路,咱们得提前订两个月的货,免得生产线断供。”
车子刚停在厂房门口,就听见机器拆解的叮当声。上海来的王师傅正蹲在地上拧螺丝,深蓝色工装裤上还留着上海杨树浦工厂的油污。“先生,小姐,您可来了!”他首起身抹了把汗,指了指堆在墙角的棉纱,“这是昨天刚到的印度棉,比咱们内地的棉纤维细,织出来的纱布更适合包扎伤口——就按1932年支援十九路军的标准做,每米布至少织六十根经线,保证不渗血。”
方瑜蹲下身,拿起一缕棉纱在指尖捻了捻,“王师傅,得单独隔个十平米的车间专门织医用纱布。”她指着厂房西侧的角落,“门口挂个‘香港东华医院专供’的木牌,再摆几箱民用花布做样子,万一有人来查,就说咱们是接了医院的小订单。”
王师傅立刻应下,转头喊来两个老工人搬木板隔车间。方世鸿则拉着方瑜走到一旁,压低声音说:“油麻地的仓库我让老陈装了两层门,外层走货用,内层藏着通往二楼诊所的楼梯。只是你给同志处理伤口时,可得把那批‘特效药’藏好——你妈昨天还问我,家里怎么突然多了那么多外国药瓶。”
方瑜心里一暖,父亲总是这样,不问她药品的来历,只默默帮她打掩护。“我找了个带铜锁的樟木箱,把药放在最底层,上面铺了您的旧长衫。”她笑着说,“平时就说是托新加坡的远房亲戚代购的,治风湿的,妈不会起疑。”
两人赶到油麻地仓库时,老陈正踩着梯子装铃铛。“小姐,这铃铛是从上环旧货市场淘的,声音脆,三十步外有人来都能听见。”他拍了拍梯子扶手,“二楼我摆了张铁架病床,桌子是从家里搬来的旧书桌,抽屉里垫了绒布,放医疗器械不晃。”
方瑜走上二楼,推开窗户看向巷口——这里斜对着码头货运站,每天有上百辆货车经过,混杂的人流正好能掩护仓库的行踪。她摸了摸书桌最下面的抽屉,铜锁冰凉:“老陈,麻烦您找块黑布把窗户遮一半,晚上我在这里处理伤口时,别让人看见灯光。”
接下来的三天,方瑜几乎连轴转:白天在厂房盯生产线,教女工识别医用纱布的密度标准;晚上就留在仓库整理药品,把常用的阿司匹林、红药水按箱摆进一楼货架,稀缺的盘尼西林和止血粉则锁进樟木箱——这些药是她托周明通过地下渠道换来的,1936年的中国,盘尼西林还被称作“神药”,市面上根本买不到,每一支都得省着用。
这天傍晚,方瑜刚回到住处,就看见方世鸿坐在客厅里翻商会名册,茶杯里的普洱己经凉了。“瑜儿,陈先生帮我约了张老板、李老板他们明天晚上吃饭。”他把名册推过来,指尖点在“张启山——粮食贸易”的名字上,“这位张老板是广东人,去年日军占了他在上海的粮行,跟咱们一样,也是从上海逃来香港的,心里憋着股劲。”
方瑜接过名册,翻到李老板的页签——“李继发——医疗器械进口”,旁边还写着一行小字:“曾给十九路军捐过两百副担架”。“爸,明天吃饭我跟您一起去。”她把名册放回桌上,“我得跟他们说清楚,咱们不是让他们‘冒险’,是一起找条既能救国又能自保的路。”
第二天晚上,粤菜馆的包厢里飘着陈皮鸭的香气。张老板刚坐下就叹了口气:“方先生,不瞒您说,上个月我有个兄弟,就是帮人往内地送了两箱退烧药,在深圳关卡被日军扣了货,人到现在还关在沙头角的拘留所里。”
方瑜给张老板斟了杯茶,轻声说:“张老板,我知道您怕。去年冬天在上海,我见过个护送药品的同志,姓刘,腿被特务打了一枪,却硬是拖着伤腿走了二十里路,把药送到了西行仓库。他说当时仓库里的守军,有的中了枪只能用布条裹伤口,连消炎药都没有,却还在跟日军拼刺刀。”
她顿了顿,从随身的布包里掏出一张折叠的纸,展开是根据地同志寄来的信:“您看,这是上个月咱们送的第一批药品的回执,上面写着‘纱布救了五十名伤员’。咱们现在走的路线,是从香港报关出口‘民用物资’,到深圳后由咱们的人接应,把医用纱布从民用布堆里挑出来,再走山间小道送进根据地——沿途的关卡,我们都托了可靠的人打点,比如深圳的巡捕房,只要不遇到日军宪兵,都能顺利过。”
李老板拿起回执看了看,指节轻轻敲着桌面:“方小姐,你说的‘可靠的人’,是跟你们一起从上海来的同志?”
“是周明同志,他之前在上海负责地下交通线,跟巡捕房、码头工人都熟。”方瑜回答,“上次送医疗器械,就是他提前跟深圳关卡的巡长打了招呼,只开了两个箱子检查,没发现藏在底层的止血粉。”
做五金生意的赵老板突然拍桌:“我加入!我手里有三条往广州送五金的线路,都是走广九铁路的货运车厢,正好能把纱布裹在水管、铁丝堆里——日军查五金查得松,他们更在意有没有军火。”
张老板也跟着点头:“我也加入,粮食我来筹备,就从东莞收新米,装在‘香港民用粮’的袋子里,保证送到根据地时还是新鲜的。”
散场时,李老板特意拉住方瑜,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方小姐,这是我在香港药房的地址,以后需要酒精、绷带,随时去拿,按成本价算。要是需要盘尼西林,我也能托英国朋友从南洋带,就是得等半个月。”
方瑜接过名片,指尖触到纸面的凹凸纹路,心里满是暖意——在这片风雨飘摇的土地上,总有愿意并肩前行的人。
接下来的一周,方瑜忙着筛选运输队队员。她在厂房旁租了间小屋子当“面试点”,挨个跟前来应聘的人谈话。有个穿灰色短打的年轻人,自称“想为国家做事”,可当方瑜问他“要是遇到日军盘问,怎么解释运输路线”时,他眼神慌了,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方瑜当场婉拒,她记得周明说过,国民党特务常伪装成爱国青年混进队伍,就等着揪出地下交通线。
首到第七天,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走进来,脸上有一道浅疤,说话带着山东口音。“小姐,我叫老郑,之前在十九路军当过兵,淞沪抗战时跟日军拼过刺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枚磨得发亮的帽徽,“部队打散后我就来香港做苦力,听说你们要送物资去内地,我想加入——就算死,也得死在救国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