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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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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宝被砸得冒金星,缓过片刻道:“涵洞塌了半年多,那帮娘舅一直不修,正好方便我藏货。”

在中年军人的示意下,少年兵一把扯开他衣襟搜身,阿宝索性摊开双臂任人翻扯,摸到内衬硬物时,少年兵手指猛地缩回,迟疑着拿出来一个几寸大的小金属匣——是把旧口琴。

后头又上来两名士兵,阿宝一动不动,任凭他们拿麻绳绕了几圈,反绑住自己的手腕,一面冷眼看着少年兵把那口琴上交给中年军人。后者接过,只拿指节随意叩了两下琴身,便扔给了后方的军需官。

中年军人转向蕴薇,她哆嗦着摸出自己的学生证递了上去。

他接过,拇指摩挲着证件上的钢印,“上月抓了三个用假学生证的探子,”又看向她,语气里充满狐疑:“圣玛利亚的学生妹不读书,躲地库里和白俄崽子鬼混?”

蕴薇后颈的冷汗还没干透,忽听得队列里传来一声:“我认得她。”

一名年轻女兵走上前来,细高挑个子,短发齐耳,单眼皮,薄嘴唇。

蕴薇脱口喊出,“张学姐……”

来人正是高她两个年级,已经毕业了的学生会副主席张素云。去年九月份那场祸事发生之后,蕴薇参加过她组织的“国难读书会”,彼此还算面熟。

此时此地见到她,蕴薇就像是绝地逢生,鼻子一酸,差点没哭出来。

张素云的目光在蕴薇磨破的衣领处停留片刻,转身向中年军人行了个标准军礼:“马班长,这小姑娘是我中学学妹,我能作担保。”

马班长沉思片刻,点了点头,把学生证扔还给了她,不再多盘问,突然回转身去,枪管一抖,戳了戳阿宝膝盖:“毛崽子,带路去麦根路货站,就走你运私酒的涵洞。不想被吊在虹口码头示众,就甭给我耍花样。”

阿宝被反绑的双手在背后挣了挣,枪管旋即顶住了他的后颈,他踉跄半步,歪头用下巴朝积着锈水的排水管指了指。

马班长压低嗓子,向身旁的少年兵发出喝令:“王二小!捆绳拽直了,地道岔口多,要是被这毛崽子折进暗门……”话音未落,王二小已然走上前去,紧锁着眉头绷紧了麻绳。

地道里阴湿狭窄,苏州河倒灌的咸腥味直呛喉管。

阿宝被反绑着,由那少年兵王二小拽着绳子跌跌碰碰地走在最前面。

蕴薇弓着身子跟在队列中间,煤油灯时暗时亮的光晕底下,她盯着那截绷紧晃动的麻绳,突然发现王二小的军帽下漏出截寸许长的细辫。她知道这是皖北人给孩子留的长命辫,家里帮佣赵妈的孙子也留着这么一条辫子,说是保平安。

队列突然停下来,原来王二小踩翻了一个锈铁罐,带得阿宝跟着在湿滑的苔藓上打滑了一下,差点撞上泄压阀的铜把手,王二小慌忙拽紧了麻绳。马班长按住阿宝肩膀往后退,手电光束照亮了阀门外横七竖八的汽油桶。

“放心走,”阿宝不耐烦地挣了挣,“这些空桶早被白俄酒贩掏空了货,只剩壳子唬人。”

众人合力顶开最后一块锈蚀的铁格栅,寒意扑面而来,呼出的白雾散了,才看见淡红的晨曦嵌在灰白的云团里,原来天已拂晓。

铁轨在雾里若隐若现,走出几步才发现,西侧信号塔下,扳道工休息室的玻璃早被震得粉碎。

马班长用刺刀挑断阿宝的绑绳,王二小在旁边道:“对不住,我真以为你是日本人的探子。我最恨的就是日本人的走狗。”他边说边笑,露出亮晶晶的一对虎牙。

阿宝没吭气,马班长用枪托顶了顶他的肋条骨,“毛崽子,留下做带路向导,每日再怎么样总有半斤糙米能落肚,强过你每天钻在阴沟洞里躲炮弹。”

阿宝看着自己手腕上的青紫勒痕笑笑:“向导?我看是江北大世界拴着绳的卖艺猢狲吧。”

蕴薇跟过去,扯扯他的衣摆子,压着声说:“阿宝,炮弹不长眼。我们就跟

着军队走,还能多点活头。”

阿宝仍是笑:“不如你带我回法租界躲在洋楼里,活头更大。”

话刚落,马班长突然高喊:“贴地!”

脚踩着的铁轨震颤起来,几束探照灯的白光跟着照了过来,马班长猛揪住蕴薇后领,拎小鸡似的把她甩进水泥柱凹槽。王二小把阿宝扑倒的瞬间,两个人同时砸进了月台边的碎石堆里,阿宝只听见“轰隆”一声,不及反应,身体就被压在了底下不能动弹,有什么东西湿漉漉地扫在脖颈上,他费劲地扭头,看到王二小的那条长命辫混着血和煤渣,像条僵死的蜈蚣般垂在少年断裂的颈椎旁。

冷风扫过残破的月台,带了一股肉类烧焦后的糊味,阿宝等到最后一波爆炸的震波消停下来,确认了危险已过,这才掀起压在自己身上的尸体起身,发现王二小的肘关节还卡在他腰上,他费力地把那截僵硬的小臂慢慢掰开,心神有一瞬恍惚,眼睛却一面瞧见了地上一只压扁了的日军牛肉罐头,他下意识拾起来塞进了自己口袋里,顺手又在王二小两侧的衣袋里都掏了掏。刚走出两步,又折回去,伸手抹平了少年瞪大的左眼。

月台上乱七八糟地叠着炸碎的箱板,他看见马班长在发号施令,那姓张的女兵提着急救箱,几名伤员互相搀扶着跟在她后面,蕴薇立在边上,神情有些迷茫。

他看准了月台西侧那道被杂草掩住的铁轨断口,刚要走,马班长领了几名士兵大步走过来拦住他,“毛崽子,现在带路去叉袋角地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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