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隐忍(第1页)
黑鱼咀水寨,如同一条吸附在嶙峋山壁上的巨大黑色蜈蚣。高脚木屋层层叠叠,借着山势和打入水中的粗壮木桩悬空而建,由摇摇晃晃的栈道相连。破旧的渔网晾晒在屋外,散发着浓烈的腥气。停泊的船只挤满了狭窄的港湾,有简陋的渔船,也有加装了撞角、透着剽悍气息的改装快船。空气里混杂着鱼腥、汗臭、劣质烟草、蒸煮食物的味道,以及一种底层挣扎生存所特有的、汗水和戾气交织的气息。
孙承岳撑着简陋的木筏,如同融入浑浊河水的浮萍,悄无声息地滑入港湾最外围、船只最破旧的区域。这里停泊的多是些连水匪都看不上的破船烂筏,住着水寨最底层的苦力、老弱和像小石头这样被抛弃的边缘人。
他将木筏系在一根半腐朽的木桩上,动作沉稳,却难掩身体的沉重。他背上胡灵儿,用撕扯下的布条将她牢牢缚在背上。她的身体依旧冰凉,呼吸微弱但平稳,仿佛陷入了最深沉的休眠。小石头则紧紧抱着那柄用破布包裹的断刃,像抱着最后的救命稻草,枯瘦的小手死死抓着孙承岳的衣角,惊恐又带着一丝复杂情绪地看着这片熟悉又陌生的地方。
三人踏上吱呀作响的栈道,立刻引来了几道警惕而麻木的目光。一个靠在破船边补网的老渔夫,浑浊的眼睛扫过孙承岳背上昏迷不醒的胡灵儿和他胸前渗血的简陋包扎,又看了看脏兮兮、眼神躲闪的小石头,最终只是漠然地低下头,继续手中的活计。在这里,伤病和死亡如同家常便饭,没人有闲心管陌生人的死活。
孙承岳的目标很明确——水寨最边缘、靠近山壁垃圾倾倒处的一排低矮窝棚。那里是水寨的“贫民窟”,环境最差,但也最不引人注目。靠着小石头模糊的记忆和孙承岳敏锐的观察,他们很快找到了一个半废弃的窝棚。棚顶漏风,墙壁歪斜,散发着霉味和垃圾的腐臭,但至少能遮点风雨,也足够隐蔽。
“就这里。”孙承岳将胡灵儿小心翼翼地放在棚内相对干燥的草堆上,自己则靠着冰冷的土墙坐下,长长地吁出一口气,胸口的剧痛让他脸色又白了几分。连续几日的飘泊和伤势恶化,己让他接近极限。
“孙大哥…水…”小石头怯生生地递过一个破瓦罐,里面是他在外面水洼里舀的浑浊泥水。
孙承岳看了一眼,摇摇头:“生水不能喝,会生病。”他指了指棚外,“去,找点干的柴禾,越多越好,要生火。”
小石头用力点头,抱着瓦罐跑了出去。
孙承岳闭上眼,强打精神。当务之急是生火、净水、保暖。他摸索着身上,除了那点早被水泡烂的粗面饼渣,一无所有。他看向昏迷的胡灵儿,又看向棚外忙碌的小石头身影,眼神沉凝。在这弱肉强食的水寨,想活下去,尤其是带着两个重伤病患活下去,需要食物,需要药,需要…立足的资本。
小石头很快抱回一小捆潮湿的芦苇和枯枝。孙承岳从怀里摸出两块保存尚好、边缘锋利的燧石——这是他仅存的、来自“外面世界”的东西。他忍着胸痛,伏下身,小心翼翼地敲击燧石。火星溅落在干燥的芦苇絮上,反复多次,终于,一缕微弱的青烟升起,随即是小小的火苗!
火!温暖的、驱散潮湿和绝望的火!
孙承岳小心地呵护着这来之不易的火种,慢慢添加细小的枯枝。橘红色的火光跳跃起来,映照着他疲惫而坚毅的脸庞,也映亮了胡灵儿苍白的面容和窝棚内简陋的景象。火光带来了温度,也带来了微弱的安全感。
小石头坐在火堆旁,伸出冻得通红的小手烤火,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活气。他偷偷看了一眼孙承岳,又看看胡灵儿,小声问:“孙大哥…姐姐…什么时候能醒?”
“会醒的。”孙承岳声音低沉,目光落在跳跃的火焰上,“需要时间,需要药。”
“药…”小石头眼神黯淡下去。在水寨,药是比粮食更金贵的东西,只有寨主和几个头目才有。
孙承岳不再说话。他撕下还算干净的内衬衣襟,用瓦罐烧开泥水沉淀后相对清澈的部分,小心地沾湿,一点点擦拭胡灵儿额头的冷汗和脸上沾染的污迹。动作笨拙却异常轻柔。火光下,她左臂那黯淡的元墟印记,在肌肤下隐隐流转着微不可察的幽蓝脉络,如同沉睡的星河。
接下来的日子,孙承岳开始了在黑鱼咀水寨最底层的挣扎求生。
他收敛了所有的锋芒,如同一块被磨平了棱角的礁石,沉默地融入这片混乱的泥沼。他不再轻易动用那微弱的新生刀魂星火,甚至连八九玄功都只维持在最低限度的龟息运转,以减缓伤势恶化,节省每一分力气。
他的“工作”是水寨最苦最累、也最没人愿意干的——清理渔获内脏和垃圾。
每天天不亮,他就来到腥臭熏天的码头处理区。巨大的木盆里堆满了刚捕捞上来的、还在挣扎的各种鱼类。孙承岳手持一把锈迹斑斑、刃口崩缺的旧刮鳞刀,动作麻利却显得有些僵硬。刮鳞,破腹,掏出腥臭的内脏,将鱼肉扔进干净的筐,内脏和鳞片则倒入另一个散发着恶臭的大桶。冰冷腥臭的鱼血和粘液浸透了他本就破烂的衣衫,伤口在污浊的环境下隐隐刺痛。周围是同样麻木劳作的苦力,没人交谈,只有刮鳞的沙沙声和鱼尾拍打的噼啪声。
这份“工钱”微薄得可怜,只有几条最不值钱的小杂鱼和一小把糙米。但孙承岳从不抱怨,只是沉默地完成,然后带着那点可怜的食物,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破窝棚。
他将最好的小鱼仔细剔除细刺,用清水(用火煮沸沉淀)熬成寡淡的鱼汤,一点点喂给依旧昏迷的胡灵儿。剩下的糙米,则和小石头分食。他自己吃得最少,大部分时间只是靠鱼汤和一点硬得硌牙的米粒支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