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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潮信(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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炮声,终究是彻底停歇了。

不是胜利后的宁静,而是一种绷紧的弓弦骤然松弛后,留下的死寂与空虚。海螺号声也早己消失在东南方的海平面上,带着一种义无反顾的决绝,如同它来时一样突然。

希望来得猛烈,去得更是干脆利落。

郑成功的回马枪,终究没能刺穿清军在厦门岛上己然巩固的防线。试探性的攻击遭遇顽强抵抗,判断无法在短时间内夺回岛屿后,那位以果决著称的国姓爷,便毫不犹豫地再次下令舰队转向,撤离了这片己经成为绝地、消耗他宝贵兵力和时间的海域。

他来,或许是为了牵制,为了报复,或者仅仅是为了验证某种可能。他走,则纯粹是基于冷酷的战略算计——弃子,没有第二次被捡起的价值。

厦门岛,被彻底地、永久地放弃了。

随着郑军水师的远去,岛上的清军爆发出震天的欢呼,那声音里充满了胜利者的骄狂和一种如释重负。紧接着,便是更加严密和残酷的肃清。

陈五藏身的那处断墙,并非久留之地。清军的搜索队很快像梳虱子一样,梳理着岛屿的每一个角落。他被发现了,毫无悬念。

这一次,没有俘虏的待遇,甚至连被扔回乱葬岗都成了奢望。他和另外几个同样在救援行动中被找到、或自行从藏匿点被搜出的重伤员,被清兵用绳索草草捆缚,像串蚂蚱一样,拖拽到了面向大海的一处高崖上。

这里是厦门岛的东南角,崖下礁石嶙峋,海浪拍打其上,发出永恒的、沉闷的咆哮。海风很大,带着咸腥的水汽,吹动着清军旗帜和士兵们的衣甲,也吹拂着陈五脸上干涸的血污和尘垢。

他被迫跪在崖边,虽然清兵一松手,他就几乎瘫倒在地。他抬起头,望向那片无边无际的、在晨曦微光中泛着灰蓝色泽的大海。

海天相接之处,空无一物。没有帆影,没有号角,只有海鸥在孤独地盘旋,发出凄厉的鸣叫。国姓爷的舰队,己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昨夜那场激烈的炮战和冲锋号角,只是一场集体癔症。

一个清军佐领模样的军官,按着腰刀,走到他们这几个跪着的俘虏面前,目光冷峻地扫过。他的视线在陈五那条即使粗略包扎也掩不住狰狞形状的断腿上停留了一瞬,没有任何波澜。

“尔等冥顽不灵,附逆郑匪,罪无可赦!”军官的声音在海风中显得有些飘忽,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杀意,“今奉上令,就地正法,以儆效尤!”

没有审问,没有辩解,甚至没有多余的废话。宣判,就是死亡的倒计时。

陈五身边的一个俘虏似乎想说什么,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但立刻被身后的清兵用刀柄狠狠砸在背上,闷哼一声扑倒在地。

陈五没有挣扎,也没有恐惧。当最后的希望被证实是镜花水月,当冰冷的现实再一次以更残酷的方式砸在脸上时,他心中那片荒原,反而奇异地平静下来。

他艰难地转动脖颈,再次望向大海。目光似乎要穿透那浩瀚的海水,越过无尽的时空,去寻找那支远去的舰队,去质问那个立于舰首、决定着无数人生死的身影。

国姓爷……你现在,在何处?是在新的战场上运筹帷幄,还是在帅帐中,对着海图,冷静地勾画着下一个必须夺取或放弃的据点?

你可知,在这座被你两次抛弃的岛屿上,有一个名叫陈五的小兵,他拖着断腿爬进过火药库,他在尸堆里挣扎求生,他曾在绝望中被同袍抬起,又最终被推到这悬崖之巅?

你可知,你的每一次计算,每一道命令,落下时,都是无数个“陈五”血肉横飞、家破人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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