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治伤(第1页)

章节目录保存书签

沈临桉陷在软塌的厚厚锦被里,双目紧闭,呼吸轻浅得近乎于无,仿佛只是沉入了一场寻常的安眠。

但这睡梦,只是对早已习惯的他来说寻常。

意识先是向下坠,沉入无边无际的昏暗,沉得提不起来。按理说该是好梦的征兆,唯独在沈临桉身上,它只带来无数前仆后继往脑海里涌的,断断续续的画面。

最先浮现的是母亲的笑,是云嫔。她烧掉了最爱的那本诗集,倚靠在窗边对他挥手。火焰吞噬纸张,将她难得流露的笑容一并带走,烟消云散:“临桉,娘走了。”

画面猛地一晃,火星成了仪妃宫里跳动的烛火。

烛光幽幽,照着案上摊开的佛经,还有那支笔管磨得温润的紫毫。仪妃衣着素净跪在佛像前的蒲团,并未回头,一如既往地嘱咐他:“抄不完,就不必起了。”

通常一抄就是整夜,直到烛火噼啪燃尽,殿外值夜宫人的更漏敲到天明,熬出青白。

又一阵剧烈的眩晕袭来,这次沈临桉闻到了浓重苦涩的药味。他看见幼年的自己躺在塌上,数名白发苍苍的太医将他围了一圈,挨个过来替他把脉,最后的结果都是跪在皇帝面前,叩首请罪:“臣等无能,请陛下恕罪!”

皇帝沉默许久,悠然长叹一声,从他的寝殿里出去,从此再没来过。

然后,是某个黄昏,夕阳余晖从墙外照进来,把他孑然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有个……

沈临桉混沌的思绪捕捉到一闪而过的模糊影像,本是闭目昏沉的人忽地挣扎着想醒来,牵扯右肩传来一阵钝重的痛意,像烙铁在皮肉下灼烧。

痛意击穿了他的浑噩,希冀与害怕将他叫醒,生生从昏沉的泥沼中拽了出来。

沈临桉恍惚间想起,在闭眼前,他是看见了一双黑眸的,他是被人抱着的,他是听到了一声心跳的。

他掀了掀眼睫,艰难地睁开眼。

沈临桉几乎是下意识地,忍着肩头钻心的疼痛,微微偏过头,朝床榻边看去。但他期待的那道高大身影并未出现,取而代之的,是莫霏霏晃悠的石榴裙摆。

沈临桉几不可察地顿了顿,伪装后显得平平的五官,因着瞬间的怔忪与落空,添了几分易碎的脆弱感。失血使得他唇色浅淡近乎透明,长睫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

“哟,舍得醒了?”莫霏霏本就是浅眠,被他的动作惊醒。

她眨了眨眼,语带调侃地说道:“怎么,一睁眼瞧见的不是你的顾指挥使,失望了?”

可别当她没发现沈临桉看见她时,眼底掠过的那点失落。

莫霏霏打趣完他,本以为会听到沈临桉四平八稳的否认或是回避,再或是跟以前一样,假装没听见、没听懂她的话。

却没想到,塌上的人静默了一瞬,竟十分坦然地颔首“嗯”了一声。

嗓音有点发哑,但莫霏霏年轻貌美不是聋子,还不至于连这都听错。

莫霏霏愣了愣,眼睛瞬间瞪大,疑心今天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旋即故作心痛地道:“好你个……好你个乌沧,真是没良心!你可知接到飞鸽传书时我人在金陵,得了信,连夜打马疾驰才赶来!”

本来只是有意戏谑,说着说着,莫霏霏还真有点“儿大不由娘”的悲凉沧桑,但惦记着地儿不合适,到底还没把他的真面目叫穿。

莫霏霏压低嗓子,气声又快又急,倒豆子似的:“看你伤成这样,我怕你身份暴露,还绞尽脑汁把你心心念念的指挥使支出去,说用半月舫的大夫更稳妥。”

沈临桉贴的伪装面具虽是半月舫的独门绝技,非是特意调制的药水揭不下来。怕就怕顾从酌亲自上阵,从别的地方看出端倪。

好在顾从酌没多问也没强求,留了个常宁在门外守着,便由她们的人接手治伤。

莫霏霏性子跳脱,话题转眼就飞了,也不等沈临桉回应——回应了也是被她当成狡辩。

她碎碎念地抱怨起来:“可怜我原本等着逛十里秦淮的灯会,听说今年的灯王做工格外精巧!都怪姓裴的不靠谱,说是去南疆找什么劳什子奇药,人影都不见一个,累得老娘吃一路的风吹日晒,看我这脸,都糙了……”

治伤分明是裴江照的活儿,把她个只爱逍遥、不耐琐碎的叫来,干苦差也就罢了,毕竟她领着沈临桉发的银两总要办事。

但莫霏霏也是真对裴江照有怨气:好死不死,非赶在顾从酌要下江南的时候做出新药,吃一次就能让沈临桉的腿恢复四五天,副作用照旧是药效减退后,双腿加倍疼痛。

江南险象环生,沈临桉自然放心不下,一跟过来,好嘛,又受伤。

莫霏霏跟裴江照不对付,这种不对付由来已久,大概三人认识了多久,他俩就互不顺眼了多久。裴江照债多不压身,估计也不差多这一笔。

莫霏霏絮絮叨叨了好一会儿,最终得出结论:“我知道你心悦顾指挥使很久了,半月舫的暗室里藏的全是他的画像,别当我没发现。但感情这事讲究徐徐图之,其实也不差江南这几天……”

大伤叠小伤,新伤加旧伤,合着他就是不是肉做的人身了?

沈临桉被她念得头疼,一时觉得自己比上西天取经的猕猴还难捱,索性咳了一声打断她。

本意是让莫霏霏安静会儿,谁料这声咳嗽算是正中雷心。莫霏霏当即便斜眼盯着他,反问道:“难道我说错了?顾指挥使向你表白心意了?”

沈临桉:“……没有。”

莫霏霏眉头一挑:“是嘛,那你心急什么?我差点还当你俩是‘小别胜新婚’……”

章节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