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咬一口(第1页)
霜降过后,汴京的风添了几分凛冽,周家的族祠却因一场季度家族聚会热闹起来。青石板路上洒着扫干净的梧桐叶,廊下挂着新糊的红灯笼,族中男女老少按辈分排开,三长老坐在上首的太师椅上,手里转着佛珠,目光扫过众人。
沈清辞跟着柳氏走进族祠时,明显感觉到一道带着恶意的目光落在背上——是柳氏。她垂着眼,指尖轻轻攥着袖口,心里已有了准备——方才徐妈妈来报,说柳氏一早就让丫鬟备了“说辞”,要在聚会上“好好说说”她的事,想来是前两章吃了亏,要借家族长辈的面发难。
“清辞来了?快过来,挨着三爷爷坐。”三长老率先开口,语气带着几分温和。他是族中最有威望的长辈,年轻时与沈清辞的父亲沈毅是同科武举,素来照拂沈清辞,前几日柳氏因谢家伴读事被罚跪祠堂,也是他替沈清辞说了话。
沈清辞依言走过去,规规矩矩行了礼:“三爷爷安好。”
柳氏看着这一幕,心里更堵得慌——她本想借聚会让沈清辞难堪,可三长老明显护着她。但转念一想,越是这样,她越要把“话”说清楚,让族里人都知道沈清辞是个“不祥之人”,省得日后再挡她的路。
众人坐定,丫鬟们端上茶点,三长老先开口训话,无非是“家族和睦、勤俭持家”之类的套话。柳氏耐着性子听着,等三长老话音刚落,立刻接过话头,脸上堆着慈和的笑,目光却扫向沈清辞:“三长老说得是,咱们周家素来以和睦为重。就说清辞吧,寄居在我家也有一年了,我待她素来如亲女,可这孩子命苦,爹娘去得早,偏偏……”
她故意顿了顿,端起茶盏抿了一口,余光瞥见族人们都看过来,才慢悠悠道:“偏偏自她来府里,府里就没安生过——先是库房丢东西,再是我那兰儿去谢家伴读受了委屈,前日连我贴身的丫鬟都犯了错被发卖……说起来,真是造孽啊。”
这话看似在诉苦,实则暗指沈清辞“克父克家”,连带着周家都不安生。族里几个平日里就爱嚼舌根的妇人立刻交头接耳,目光带着探究和鄙夷,落在沈清辞身上。
沈清辞放在膝上的手轻轻一颤——“克父”是她前世到死都没能释怀的痛,柳氏竟在家族聚会上当众提起,这是要把她的尊严踩在脚下!
但她没有立刻发作,只是垂着眼,长长的睫毛遮住眼底的恨意,指尖在袖口下掐出一道红痕——她知道,此刻越是激动,越会落人口实,柳氏要的就是她失态。
果然,柳氏见她不说话,又添了把火,语气带着几分“惋惜”:“说起来也怪我,当初就该听人劝,不该让清辞来府里住——毕竟她是沈家遗孤,命格硬,克父克家,如今还带衰咱们周家,这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柳氏!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三长老猛地放下佛珠,语气带着怒意。他最是敬重沈毅,自然容不得别人这么说他的女儿。
柳氏却像是受了委屈,立刻红了眼眶:“三长老,儿媳不是故意要这么说,实在是府里接连出事,我心里着急啊!我也是为了咱们周家好,若是再让清辞这么待下去,指不定还会出什么事……”
她这话一出,族里几个靠柳氏接济的旁支立刻附和:“柳夫人说得有道理,毕竟命格这东西,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
“是啊,沈姑娘虽是可怜,可也不能连累咱们整个周家!”
柳氏看着附和的人,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只要族里人都觉得沈清辞是“不祥之人”,就算三长老护着她,也没用!
就在这时,沈清辞忽然抬起头,眼眶泛红,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掉下来。她没有哭出声,只是肩膀轻轻颤抖,手里攥着一块沈母留下的旧帕子,模样既可怜又委屈,看得三长老心里一软。
“姨母这话,侄女实在不敢当。”她声音哽咽,却字字清晰,“侄女自父亲去世后,寄居在姨母家,满心感激,从不敢有半分逾矩。姨母说府里接连出事,可侄女敢问——库房丢云锦,是姨母的贴身丫鬟春桃见财起意;表小姐去谢家受委屈,是姨母非要抢着让她去,而非侄女所愿;就连丫鬟被罚,也是姨母为了立威,故意苛待……这些事,怎么能怪到侄女头上?”
她顿了顿,泪水落得更急,却目光坚定地看向柳氏:“侄女知道,自己是寄居孤女,人微言轻。可姨母也不能为了推卸责任,就说侄女‘克父克家’啊!父亲是为国捐躯的忠臣,侄女怎忍得他死后还要被人这般污蔑?”
这话既摆清了事实,又戳中了三长老的痛处——沈毅是为国战死的英雄,柳氏这么说,不仅是骂沈清辞,更是在辱没沈毅!
三长老果然勃然大怒,猛地一拍桌子:“柳氏!你太过分了!沈毅贤侄是咱们汴京的英雄,清辞是他唯一的女儿,你不仅苛待她,还敢用‘克父克家’这种混账话污蔑她,你眼里还有没有族规,有没有良心!”
柳氏被骂得脸色发白,连忙起身辩解:“三长老,您误会了!儿媳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
“不是哪个意思?”沈清辞适时打断她,声音依旧哽咽,却带着几分决绝,“姨母若不是这个意思,为何要在家族聚会上当众说这些话?为何要让族里的叔叔婶婶们都用异样的眼光看我?侄女自问这一年来,在府里谨小慎微,从不惹事,可姨母却处处算计——先是扣着侄女的嫁妆不放,说是‘替我保管’,实则用来给表小姐们做新衣裳;再是为了攀附谢家,要让侄女去做伴读,被拒后又让表小姐抢去,最后落了埋怨;前日更是借库房丢云锦的事,要栽赃给我的丫鬟云鬓,若非侄女运气好,云鬓早就被您发卖了……”
她一桩桩、一件件地数着,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族人们脸上的表情渐渐变了——原本附和柳氏的旁支闭了嘴,几个与沈毅交好的长辈皱起了眉,连柳氏的亲儿子周瑾都低着头,不敢看她。
徐妈妈站在人群后,悄悄给沈清辞递了个眼神——她按沈清辞的吩咐,提前把柳氏扣嫁妆、苛待丫鬟的事告诉了几个族中长辈,此刻正好成了沈清辞的“佐证”。
“你……你胡说!”柳氏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沈清辞,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沈清辞说的全是事实,她根本无法反驳。
“侄女是不是胡说,姨母心里最清楚。”沈清辞擦了擦眼泪,目光转向三长老,“三爷爷,侄女今日说这些,不是要跟姨母争对错,只是不想父亲的英名被污蔑,不想自己被人当成‘不祥之人’。若是姨母觉得侄女碍眼,侄女可以搬出去住,绝不再连累周家!”
“你敢!”柳氏脱口而出——沈清辞若是搬出去,她扣着嫁妆的事就会传出去,到时候不仅三长老饶不了她,整个汴京的人都会说她“苛待孤女”,她的名声就彻底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