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罪牌(第1页)
烟花倏忽而落,二人又归拢于漆黑一片。
其余四人落荒而逃,让出了空间,裴停云施施然起身,抖了抖袍子上不存在的灰尘,打量着拥挤逼仄的号舍。
郎瑛预料到,同作为监生的裴停云可能会参与此次驳查,但万万不愿与他同寝,蛇蝎之人,心肠冷硬,与他同行,必生困阻,更何况郎家与裴停云的梁子不小,他若是能袖手旁观,郎瑛恨不得向他作揖道声:阿弥陀佛。
实在不愿与他纠缠,郎瑛持着沉默是金的原则,悄悄退出号舍。
“站住。”某人发话了,周身仿佛冒着丝丝寒气。
郎瑛收回跨出门槛的那只脚,并未转身,冷淡道:“裴兄,何事?”
裴停云已至她身后,冷笑一声:“裴兄?”
似乎觉得有趣,裴停云又重复了一遍:“莲六郎,国子监中,就数你骨头最硬,往常见到我,视若无人。如今倒好,形势颠倒,人也乖觉了。”
郎瑛暗恨自己,竟忘了二哥嫉恶如仇,最最轻蔑裴停云这类奸佞宵小,又如何会放低姿态唤他裴兄,干脆只道:“小妹已与你定亲,裴兄是想让我直呼你的名姓?”
“未为不可。但我更习惯你唤我——”裴停云面容冷寂,眼神却似乎要把她的脸烫个窟窿,“净街貂。”
貂珰借指宦官,裴停云为炙手可热内廷掌印太监义子,自是狐假虎威,走街净道,行人避退,“净街貂”之名再合适不过。
郎瑛肩膀忍不住一耸,暗叹羸弱的二哥往往将力气用在这些旁门左道,太诛心。
“就是他——”粟满楼风风火火领着小吏前来,“小生入后湖,未见过此人,非请入室,非奸即盗,请重重惩戒。”
“监生裴停云啊。”小吏眯了眼,了然地放松肩膀,阻止卷袖欲向前的王蕴章:“唉唉唉?干什么?”
王蕴章素闻裴停云大名,扯着金桂欲将人“请出去”:“把人架出去啊!”
“一、二、三、四、五、六。”小吏环顾一圈,数着人头,没好脾气地叹气:“裴公子与你们同号舍,明白?”
除了郎瑛、裴停云,其余号舍四人如遭雷劈——这没人敢触的霉头就这么水灵灵地落在他们号舍了?!
小吏走进里屋,指着最里的一张床铺,对着裴停云笑道:“裴公子,你的铺位在这里。”
裴停云目光落在另一侧相对的铺位。
小吏了然,问道:“这是谁的铺位?”
四人对着郎瑛哀婉摇头,却绷不住的庆幸:“监生郎初的铺位。”
郎瑛感觉心脏漏了一块,呼啦啦地透风,暑热天,浑身却寒津津。
裴停云挑眉:“原来我与连襟铺位近在咫尺。”
此话一出,郎瑛缓缓闭眼,决定用一整晚来消化这个事实。
今晚是他们入后湖的第一天,茅房往往五个号舍共用一个,洗衣、沐浴的四个瓮堂则是一千二百名监生合用。
后湖上的吃喝洗撒睡,郎瑛原以为亟待解决的便是洗、撒二项,茅房单间,仅容一人入内,自己少些吃喝,能免则免。沐浴尽量两三日一次,挑夜深人静时快速擦身。
眼下看来,最待解决的便是,与她同寝距离不超半臂的裴停云。
郎瑛背对他侧卧,却总觉得一道目光牢牢锁在自己身上,如芒在背。她直至双目酸涩胀痛,才终于坠入不知深浅的梦境。
*
一声声钟鼓声侵入梦境,郎瑛一哆嗦惊醒,茫然地看着周遭的事物,终于确信自己身在后湖。
不多思量,郎瑛取过纤薄的澜衫仔细穿戴整齐。
对面床铺空荡,裴停云不知何时已收拾妥当,不知去向。
摇醒其余四人,郎瑛洗漱完毕便冲向点卯厅。
*
晨光未露,天边已透出鱼肚白的微光。
后湖诸岛上翠鸟啼鸣相和,声声清脆,搅破清晨的寂静,好不热闹。
新入湖的监生们静立队列之末,户部主事季逢春与一名身着绿色贴里的宦官端坐于太师椅上。
旁侧小吏手持名册高声唱点,另一名小宦官则紧盯簿录,神色凝重。
厅上的大宦官,郎瑛认得,正是前日代裴停云来提亲的领队太监,箭镞擦着他的唇而过,如今唇上还结着一道鲜红的痂,指节抬起,时不时遮掩这难堪的痕迹。
另一个小太监,曾为裴停云俯身作过脚蹬,瞧着机灵秀逸,面容白净,这般品貌却入了内廷,倒让人无端生出几分惋惜。